【短篇小說】異變過後

月蝕夜

　　前言：

各位好，小弟又來騙積分啦。Ｗ

這次的作品是延續之前貼過的【異變】作品。
【異變】

繼上次【共生筆記】在貼之前重開讀過一次的恥力爆發之後，就再也不敢這樣做了（笑。

尤其這篇【異變過後】是我堅持進度書寫下硬硬生出來的東西。

沒有什麼嚴謹的考據，只憑既有的知識就爆走了一番。但也多虧當時有留下這一筆。長篇化的【夜行者】就有架構脈絡可循了。

ＰＳ：之前說好的艦隊同人，沒意外應該會在七月開始，我這邊會先用網誌將我的參考文獻（誤）編列上去，並持續更新。讓想往這一塊創作的提督們往後可以參考。ＯＷＯ

以下本文開始－－

－－－－－

異變過後

　　１

　　夜間，一名少年站在某處大樓的屋頂邊緣，閉著眼睛，享受著夜晚特產的清風。

　　黑色外套的下擺隨著風微微飄動，隱約能看見少年穿在外套裡的白襯衫──看上去兩件都算是高檔貨，不過他的下半身穿的卻是件普通的牛仔褲。

　　少年的身高沒有特別高，身材有些偏瘦，但長相意外俊美，說是正在拍外景的明星藝人也不為過。

　　可惜的是，四周並沒有攝影設備，也沒有一群忙著打鎂光燈的記者，更沒有一群狂熱的粉絲。

　　有的，只有一把狙擊槍──巴雷特Ｍ８２Ａ１。

　　反器材槍，連戰車和停機坪上的直昇機也打得穿。

　　少年喜歡遠望，因為喜歡在遠處看著人類的生活──和平也好，戰亂也罷，人類面對不一樣的環境總能出現令人大感意外的反應。

　　神，最成功的製造品。名符其實。

　　剛剛少年所看見的煙塵，就是從這裡冒出來的，當他趕到這裡的時候，狙擊手早已消失無蹤。

　　但他也不是不知道狙擊手跑去哪了──就在他的正下方。

　　砰轟────

　　猛烈爆炸忽然貫穿整棟大樓。

　　礫石、鋼筋、泥灰全都朝四面八方飛散出去，活像是另類的火山爆發。

　　少年呢？

　　他踏著輕快的步伐，早爆炸一步躍至半空中，頭下腳上地望著整個爆炸的過程，在他眼裡，這不到兩秒鐘的時間簡直就和數十分鐘一樣長。

　　空氣的劇烈膨脹夾帶著火光，就像是欣欣向榮的花苞在自己眼前驟然開放──飛散的建材似乎在慶祝著生命的奇蹟。

　　「唉呀……這下可麻煩了。」

　　少年在半空中睜開眼，微舉雙臂。

　　大樓四周的空氣忽然出現某種異樣的擾動。緊接著，即將危及四周民房的瓦礫碎片像是撞到透明的牆壁般，形成的拋物線還沒走完，就紛紛呈直角落下。

　　整起爆炸不到五分鐘，沒有波及到任何建築物和路人，只是製造出大規模的噪音，引得周圍的居民前來圍觀。

　　少年在無人注意到的情況下輕輕落地，彷彿地心引力和反作用力對他而言是一則笑話。

　　很快，不遠處就響起消防隊的警笛聲。

　　縱使沒有人因為這次爆炸死傷，但大樓的殘骸依舊在熊熊燃燒，要是不處理好，很快就會延燒到附近的建築。

　　幸好以這棟大樓為中心，數百公尺內都是動工中的工地，替消防隊爭取到不少控制火勢的時間和優勢。

　　越過開始繪聲繪影聊起來的居民們，少年走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豎耳傾聽。

　　果然如自己所料──還有人活著。

　　他輕撫著廢墟的某處，一小股黑色的火焰像蛇一般纏上這堆瓦礫，接著瓦礫內部傳出鋼筋扭轉的尖銳聲音，厚重的水泥塊就這麼被拉直的鋼筋給撐了起來，形成一小塊空間。

　　一名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女躺在裡面，左眼插著一根細細的鋼筋，血流如注。但很明顯，最主要的傷勢不是這裡──而是佈滿在全身。

　　少女的身體淌滿了鮮血和混在一塊的泥灰以及木屑。

　　不過相較於一旁被壓個粉碎的屍體，少年感覺到一股頑強的生命力在少女的體內蔓延。

　　有趣，實在太有趣了。

　　少年在心中大力鼓掌。

　　原本是想看看壓在這瓦礫下的絕望表情，沒想到卻看到這麼令人意外的演出──雖然這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但人類的表演總會往他從沒想過的地方發展。

　　人類，實在太有趣啦！

　　少年蹲下身體，仔細端詳著少女的樣貌，有些模糊不清，不過還看得出來是個美人胚子。

　　「嗯？這是……？」

　　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眼前，少女身上被扯個稀爛的帽杉底下，腹部上有著一個數字：１３。

　　少年伸手抹去那塊肌膚上的鮮血，卻又發現數字已經不見了。

　　「原來如此……太好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少年高興地跳起身，反轉手掌，一股比剛才還猛烈的黑色火焰瞬間綻放開來。

　　「唔…唔啊……」

　　少女感覺到全身流動著劇烈的疼痛，痛覺燒灼著筋脈、骨骼、血液……最後化為神經訊號直衝腦門。

　　睜開眼睛，痛覺像是原本就不存在似的，如霧氣般逝去。

　　「咦……？」

　　少女坐起身，發現自己身上只有一件毛毯，身處在一間平凡的臥室裡，鼻腔內充斥著咖啡的香味。

　　「午安。」

　　「唰」的一聲，陰暗的房間內頓時充滿光亮，一名少年站在窗邊，笑吟吟地盯著她。

　　少女的目光忽然兇猛了起來，看準擺在桌上的餐刀，一個翻身落地，餐刀已經以兇器的形式重新出現在少女手上。

　　「……你是誰？」

　　少女沉著地問，不過少年的眼皮從頭到尾沒眨一下，只是用看鬧劇的表情望著少女。

　　「我嗎？是妳的救命恩人喔，身體活動起來如何？」

　　少年一派輕鬆地表示，逕自走到旁邊的書桌倒了杯咖啡。

　　「……」

　　聽少年這麼一說，少女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勢全數痊癒，印象中失去的左眼，眼眶裡面也好端端地塞了顆眼珠，剛剛一連串的動作也證明自己的身體目前是最佳狀態。

　　「……我的名字是幽莉。」

　　少女把餐刀扔回桌上，主動將自己的名字給報出來。

　　「哦？叫做幽莉啊，是自己取的嗎？」

　　少女瞪著少年的背影，訝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自己取的？」

　　「這個問題我們先擱著，基於禮節，我先自我介紹。」少年端來兩杯咖啡，他將其中一杯遞給幽莉，微笑著說：

　　「我的名字是杰爾．路西法，司掌『傲慢』的魔王。請多指教。」

　　「魔王……？是嗎？我聽說過有七位是吧？但留在人界的只有三位。」

　　杰爾十分意外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幽莉，但很快就恢復成原先的模樣，說：「既然妳事前知道，那就太好了。」

　　「那麼，為什麼魔王要救我呢？」

　　「直接切入主題啊……也好，但在我說明之前，妳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呢？就放在床邊。」

　　杰爾指著幽莉剛剛躺過的床鋪。

　　幽莉瞥了床邊一眼，自己原本的衣物乾淨整齊地折疊在那裡。

　　頭一次，幽莉露出開心的表情，高興地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

　　「謝謝，我還以為你把它們丟掉了……」

　　「這沒什麼啦，比起修復人體，修復衣物更來得簡單。不過，看妳這麼高興──是妳男人送的？」

　　幽莉靦腆地點點頭，拉了拉帽杉。

　　「這樣啊，我是聽說過人類界裡有許多喜歡像妳這種，跟『色慾』相同體態的人類存在，但我總是無法理解……」不知怎麼地，杰爾開始侃侃而談：「……或許像『暴食』那樣，有這種……是被叫做『蘿莉』嗎──的身材，卻有著足以和『嫉妒』匹敵的胸部，有點違反常理，不過還挺有魅力的。不過我還是覺得人類應該會喜歡像『憤怒』一樣的冷艷型美女，或是『嫉妒』那樣的肉食性美人……真好奇妳的男人會是什麼模樣。」

　　「他啊……是世界上最帥的男生喔。」

　　幽莉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實際上也是），展現出一副陶醉的樣子，只差沒有單腳轉起圈。

　　「情人眼裡出西施，這有說跟沒說一樣嘛。」

　　杰爾嗤之以鼻。

　　「話說回來，魔王是不可能免費幫助人類的吧？你是想要得到什麼呢？路西法？」

　　幽莉中止陶醉狀態，冷笑著打量魔王。

　　杰爾哈哈大笑了幾聲，說道：「太棒了，有這麼明理的人類，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啊。當然，惡魔會和人類接觸只有一種狀況──『彼此產生利益關係的時候』。不過，大部分的情況，都是人類自己找上門，很少有惡魔去主動找人類的，這次算是例外。」

　　「會修復我的身體，代表你不是想得到我的靈魂吧，那麼是……」

　　「這個嘛……雖然我還沒品嚐過『人造人』靈魂的滋味……」杰爾打趣地望著身體一陣戰慄閃過的幽莉，「……我是希望妳能為我所用，成為我的一枚棋子。」

　　幽莉閉上眼，咀嚼著杰爾的這番話。

　　「……如果我不願意呢？」

　　「那就用妳的靈魂，或是妳的某部份肢體來支付治療的代價吧──啊對了，那隻眼睛是暫時『租借』給妳的，我當然要收回囉。不然，收回治療的效果，任妳自生自滅，這個選項我也可以接受啦。」

　　杰爾攤開手，愉快地說道。

　　「……我知道了。」幽莉重新拾起餐刀，說道：「最後，我需要證明你是不是真正的魔王。」

　　「有道理，向合作夥伴開誠佈公是最基本的嘛，我悉聽尊便。」

　　語畢，幽莉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擲出餐刀。在這樣的距離下，命中的機率對幽莉而言是百分之百。

　　餐刀來到杰爾的鼻尖，靜止不動了零點幾秒，接著，一股怪力開始壓縮餐刀的尖端。幾秒鐘過去，餐刀被壓成一堆廢鐵，無力地掉落在地板上。

　　眼尖的幽莉，剛剛看到一絲黑色的火焰狀物質在杰爾的周圍游動。

　　魔王「杰爾．路西法」，司掌七原罪之一的「傲慢」。

　　是「不收眷屬主義者。」

　　魔王的象徵：闇魔之火是「物質系」的「鋼屬性」──能操縱鋼鐵，也能把火焰化為鋼鐵──不知道為什麼，他有著「最強魔王」的稱號。

　　幽莉聳聳肩，向魔王伸出手掌。

　　契約成立。

　　２

　　新月高掛在天際。

　　幽莉穿著便於活動的緊身塑衣，背靠尚未上漆的水泥牆，手握雙槍，謹慎地看著牆得另一邊。

　　緩步在牆外走廊的，是一副全副武裝的中世紀盔甲，但這副盔甲並沒有傳統上手持著鋼刀或是長槍，而是貨真價實的步槍。一股黑色的流質氣息從盔甲的間隙流瀉出來，充滿了科技感和異樣感。

　　幾滴冷汗從幽莉的額角下淌下。

　　眼前的敵人不容小覷，大意就會沒命──這是幽莉經過這數場戰鬥中唯一領悟到的事。

　　話說，為什麼幽莉人會在這裡？

　　這得說到一個月前……

　　

　　「說起來，你要我做些什麼呢？先說好，肉體方面的可不行喔。」

　　「沒人要妳幹那檔事，說實話，我才對妳這種體態的人類女性沒興趣咧──難道妳已經有體驗了嗎？」

　　「……」

　　「……算啦，不開玩笑了。身為『鏡政府』計劃製造的人造人，妳知道多少內幕？又怎麼知道我們魔王的事？」

　　「這個嘛……老實說我也想不太起來了，不過在都市的黑色地帶是有聽說過類似的傳聞，據說有魔王會接受人類的委託之類的……」

　　「原來消息是從『色慾』那裡走漏出來的嗎……？無所謂，反正說出來也沒人會信。」

　　對話暫時中止，杰爾走向臥室裡的書架，抽出一份牛皮紙袋，翻閱著裡頭的文件──幽莉看到一行又一行詭異的文字，熟捻多國文字的她可以打包票，那絕不是現在地表上任何一個國家所使用的文字。

　　「『神血計畫』，妳知道些什麼嗎？」

　　「那是什麼？」

　　「不知道啊……」杰爾將牛皮紙袋塞回去，「那『十二神柱』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

　　「『十二神柱』，拖延世界崩潰的最後手段，七大魔王、四大天使、御前七天使……替人、魔、神三界爭取拯救境內民族的時間。」

　　「世界會崩潰？」

　　幽莉露出動搖的神情。

　　「以人類的定義來說，只有這個詞最接近了，但這不代表毀滅，而是架構重組。」

　　「……『十二神柱』，是某些建築嗎？」

　　「不，以現在人類的生態而言，用建築物太危險了，這次由神界方面主導，選出十二個人類擔任這項職務，不過神族那邊似乎做得太粗糙了，前陣子就有一個神柱出現問題，『色慾』還親自出馬修理咧。」

　　「那麼，你該不會是要我幫你去修什麼鬼神柱吧？」

　　「也不算是，這次出了個比較麻煩的問題，」杰爾的語氣透出一些不快：「其中一個神柱由人類方的鏡政府所保護，但是，他們卻把那個神柱拿來做實驗──而你們人造人，是實驗的一環。」

　　「這樣啊……那那幫把我製造出來的傢伙是打算做什麼。」

　　

　　「竊取神的奇蹟──建立超能力部隊。」

　　「……」

　　幽莉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默默地聽著。

　　「『神血計畫』，是利用你們這些刻意培養出來的殺人機器，配合神柱的不完全神格賦予你們超能力－－當然，這只是實驗階段，至少就我目前得知的狀況是如此。」

　　「……你要阻止人類做這件事？」

　　「沒錯，因為沒辦法保證被人類這樣亂搞，神柱不會出問題。」杰爾坐到椅子上，疊起雙腿，「我要妳做的，是去幫助我調查『神血計畫』以及人造人的真相。」

　　「呵，魔王不是很強嗎？以你的身手還不怕調查不出來？」

　　面對幽莉的調侃，杰爾苦笑地說道：「人類的鏡政府背後有『憤怒』撐腰，如果我要對鏡政府出手就得看她的臉色，不過那傢伙很愛搞失蹤，現在時間緊迫，我沒那閒工夫找她。」

　　「……那我該怎麼做呢？」

　　「我會先出趟遠門，查清楚鏡政府目前的位置。」

　　「目前？」

　　「鏡政府從以前成立開始，為了保密，位置都不是固定不變的，連裡頭的『員工』也是永久地住在那裡，只會透過極機密的管道提供現任人類政府部分情報。」

　　「聽起來，鏡政府似乎是個會游動的國家？」

　　「接近了，不過我比較喜歡用『世界的心臟』這個比喻。」

　　「你會出門多久？」

　　「我也說不準，大概一兩個月吧──如果妳想趁這段時間去找妳的男人，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原先滿臉充滿期待的幽莉頓時洩了氣，脹紅了臉，怒瞪著杰爾大聲道：「為什麼？」

　　「我可不希望節外生枝，妳在昨天夜裡才做掉三名鏡政府的人造人──而那些人是來追殺妳的，一旦我離開，就沒辦法確保妳的安危，我可不期待妳給我在這裡引發塵爆。」

　　杰爾冷冷地說，羞憤瞬間爬上幽莉的臉。

　　「那…那只是……」

　　「只是證明妳的實力不足。」杰爾沒好氣地替她把話說完，「我出門的這段時間，妳就好好待在我構築的異空間裡鍛鍊吧──別擔心，絕不會讓妳感到無聊的。」

　　「異空間……？你們魔王到底能做到多少事啊？」

　　杰爾站起身，順手抓了件外套，開門離去前，他輕鬆地表示：

　　「神能做到多少事，我們就能做到多少事喔，但這要看年資啦哈哈。」

　　杰爾沒在開玩笑，幽莉進入他所謂的「異空間」中，的確是玩得非常愉快。

　　她碰到不少敵人──普通混混大軍、黑幫的天羅地網、政府軍、鋪天蓋地的喪屍群、神話中出現的怪物……

　　也站過不少場景──平原、叢林、遺蹟、沙漠、艦隊、孤島、高原、都會……

　　異空間和外界一定有時間差──數不清是第幾次戰鬥，異空間有日升日落、當然也有雨天、下雪天、冰雹、颱風、龍捲風等天氣現象。有時甚至還有地震和海嘯、核災等等誇張的災難。

　　體感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年。

　　中間當然需要吃飯睡覺和補充武器──實際上幽莉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為自己的五臟廟戰鬥。有時也會因為受傷、中毒、生病，強迫疲憊的軀體去奪取藥品之類的東西。

　　然而，再怎麼好吃的菜也會有厭煩的時候。

　　以戰鬥為食糧的幽莉第一次領悟到什麼叫做「絕望」……魔王「傲慢」居然惡趣味到這種地步。

　　而支持著她的，是藏在帽衫夾層中的照片──愛人睡著時的模樣。

　　那張照片對她而言，是這個世界中的第二生命。

　　「冷靜、冷靜……」

　　幽莉調整呼吸，不斷地在心裡告訴自己。

　　這次是未知的敵人──散發和杰爾一樣氣息的盔甲怪物──當然，強度和之前碰到的對手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

　　轟！

　　盔甲怪物毫無預警地，撞破幽莉旁邊的牆壁，以煙塵為掩護，怪物扣下板機，數十道火光應聲閃出，她翻出走到外，雖然早已預警到對方可能會下這一著，但知道跟應對是兩碼子事。

　　不過經過無數場生死戰鬥，幽莉已經和以往苦戰三名人造人的身手不同。

　　已經是一個人就能代替一支小規模精銳部隊的程度。

　　乓！

　　怪物衝了出來，幽莉撞破龜裂的玻璃，碎片映照著十三層樓的高度。

　　砰！

　　但是，正要一躍而下的幽莉卻撞上一塊黑色鐵塊。

　　額頭血流如注，可是幽莉的眼睛卻眨也不眨，衝著呆立不動的盔甲竊笑。

　　「玩夠了吧，死魔王。」

　　她說。

　　「啊啊，這種實力是差不多了。」

　　盔甲像霧氣般散去，衣角還帶著一些黑色火焰──魔王杰爾．路西法，悠哉地站在「暌違已久」的幽莉面前。

　　「……外頭過了多久？」

　　「注意到啦？我還以為妳會忙到沒辦法確認時間，看來是我低估了──距離妳最初進入這兒，不多不少，剛好兩個月。」

　　杰爾看著手錶，另外隻手的手指一彈，週遭的世界被黑色火焰溶解，如同外衣一般褪去，原本的房間重新出現。

　　３

　　風很強。

　　還夾帶著濃烈的海水鹹味。

　　「喂，起床，已經到囉。」

　　「唔……嗯……」

　　幽莉最後的記憶是停在床舖上。杰爾解除異空間連結後不久，自己就被濃烈的睡意淹沒，逕自倒在床上睡著了。

　　不到幾秒鐘──至少對幽莉來說是如此，杰爾又把她給挖起床。

　　幽莉揉揉眼睛，眨了幾下眼皮。

　　……四周十分黑暗，是已經到晚上了嗎？

　　此外最明顯的，是陣陣海水拍打岩石的聲音。

　　「……喂，惡趣味魔王，我們現在是在哪個鬼地方？」

　　杰爾站在一處礁石上，望著黑色海水的另一端。

　　「我們現在在另外一個空間──大約是在台灣北部海岸附近，這裡是離台灣最近的鏡政府。也是負責操縱台灣政府的部門。」

　　因為海風和海浪夾雜在一起的噪音實在太大，杰爾幾乎是用吼的。

　　「……這裡怎麼看都像是個荒島啊。」

　　幽莉看看周圍，她和杰爾所在的位置的確只是由好幾塊巨大岩石所組成的小島嶼，別說鏡政府了，搞不好最大的作用是讓船隻擱淺而已。

　　「這只是入口而已，好不容易才讓我找到能闖進來的空隙，妳別抱怨了。」

　　「那你說的鏡政府到底在哪？」

　　「在對面，目測大約距離這裡十萬公里左右。」

　　「十萬？！」

　　幽莉懷疑是不是因為聲音太吵所以聽錯了。

　　「妳沒聽錯，就是這個數字。」

　　杰爾從最高處的礁石一躍而下，來到幽莉旁邊，說道：「使用空間跳躍和瞬間移動的話，行蹤很快就會暴露了，要過去的話就得用這個方法……」

　　杰爾單手拎起幽莉。

　　「喂！你要……唔喔喔喔喔喔喔──────────」

　　幽莉的聲音忽然被拉得無限長，轉眼間，她已經看不見原本的小島了。

　　杰爾拎著她，以小島做為施力點向前暴衝，高速飛在距離海面不到三公尺的地方。

　　海水用深邃陰暗的目光瞪著兩人。

　　幾秒鐘後，速度慢了下來。

　　距離海面也越來越近。

　　「距離還有四萬多……計算錯誤了啊，這下可不能帥氣地著陸了。」

　　剛剛飛了五萬多公里？

　　頭昏腦脹的幽莉腦筋只閃過這一句話。

　　一小股黑色火焰在杰爾腳下竄出，杰爾單腳一蹬──

　　

　　轟！

　　幽莉發現自己在下一瞬間脫離了杰爾的手掌，飛到半空中。她連忙控制身體重心，往下看出了什麼情況。

　　一整片的塵埃──看來是著陸了。

　　幽莉輕巧地落地後，看見杰爾一邊咳嗽，一邊從塵埃中走出來。

　　「唉呀，真是令人愉快的旅行……要不是有闇魔之火保護，我跟妳都會被燒成焦炭或是震成碎片呢。」

　　「去死啦！臭魔王，這是什麼鬼方法？」

　　幽莉氣得破口大罵。

　　「如果用船的話，最快我們也得航行好幾個月喔。」

　　杰爾滿不在乎地說，並拍拍身上的灰塵，笑著繼續說道：

　　「難道妳以為那片海中只有魚類和海藻而已？」

　　「什麼？」

　　幽莉轉頭望著那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汪洋。

　　「呵呵，雖然裡頭養了很多麻煩的怪物，但那不是現在該關注的重點──幽莉，妳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嗎？」

　　「……蒐集和『神血計畫』、『人造人』相關的情報對吧？那你呢？」

　　「我？我當然要先回到外界囉。剛剛已經造成不小騷動了，我再不撤退會出大亂子，如果要聯絡的話──因為現在我們是暫時性的主從關係，只要動個念頭就能和我聯絡上。」

　　「喂，你這樣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我從一開始就跟妳說過啦，我不會親自淌這潭渾水，所以才找上妳的。現在我必須循原路回去清除我們來過的痕跡，下次見面的時候，是妳完成任務的時候，地點我會再通知妳的。」

　　杰爾說完，背對著幽莉擺擺手，走向海岸。

　　轟！

　　留下再度被揚起的塵埃，杰爾消失了。

　　「嘖……」

　　幽莉對著海岸在心裡罵了幾句，但也知道這是她自找的，怪不得誰。

　　她抬起頭，望著滿天星斗。

　　……原來真的是晚上啊，還以為是被扔到什麼奇怪的空間裡呢。

　　幽莉拉緊帽衫，打算先探勘這附近的狀況。

　　放眼望去，是由沙灘組成的海岸線，綿延到不知多遠的地方，

　　海岸線往內，是和海岸線等長樹林，但黑壓壓的看不太清楚朝內陸延伸多大的面積。

　　那就先想辦法穿過森林吧。

　　幽莉在心裡定了案。

　　「！」

　　冷不防，她感覺到一股不規則、粗糙的殺氣傳來──在那特訓的「幾年」中，數度感受過相同的殺氣。

　　「……是野獸一類的東西嗎？」

　　──嗚嚕嚕嚕嚕嚕嚕……

　　數十雙紅眼不知道什麼時候充斥在樹林中，盯著唯一的獵物不放。

　　「就當暖身吧，反正那個蠢蛋也沒留武器給我。」

　　幽莉按著頸部，稍微活動一下筋骨。

　　狼，成群結隊的狼踏著殺戮的步伐，從森林裡現身。看來是因為察覺到一六四周完全沒有遮蔽物才決定現身的吧。

　　狼群相當有默契地把幽莉團團圍住，繞著她兜圈子，試探著眼前這個將雙手插在帽衫口袋的少女。

　　「嗯……」

　　幽莉也在試探著這群狼。

　　似乎是變種，比正常的狼還要大上一圈，肌肉皮骨也比正常的狼種還來得結實，看上去是很麻煩的對手。

　　不過，對於實地見識過北歐神話中的怪物──巨狼「芬里斯」的幽莉而言，這些狼加起來恐怕還不到人家的一根毛。

　　吼────

　　一匹狼率先發難，張開血盆大口，對準幽莉的頸子咬去。

　　幽莉的手一揮，腦漿和鮮血四處飛濺。

　　開戰不到一秒鐘，頭一隻狼的頭蓋骨就被幽莉揮出的手刀打個粉碎。

　　但這些遭人刻意變種後的狼，並不因此失去戰意，反而更加癲狂，朝幽莉一擁而上。

　　側身，下跟踢。

　　撲了空的狼，頸部瞬間被踢斷。

　　同一時間，緊跟在後的兩匹狼下場也很慘，分別被幽莉擊出的貫手刺穿腹部，肚破腸流。

　　第二波攻勢來得更猛烈──這些狼似乎有學習能力，看出幽莉出手時的死角，甚至為了避免被分別擊破的風險，還用了交叉式的戰術。

　　但經過魔王惡趣味的特訓，幽莉已經鍛鍊出比直覺更上一層的「本能」。

　　而且並不是那種碰到攻擊就會反射性出手的本能──而是幽莉先前遭遇的對手種類實在太豐富了，因此她的「本能」是會在一瞬間內解析對手所有情報，並且搭配出最完美的攻擊方式。

　　眼下的狼群，聰明、有組織、有合作觀念、有學習能力。

　　一擊必殺，速戰速決。

　　這是幽莉以「本能」挑選出來的戰鬥模式。

　　──時間拖得越久，對她越不利。

　　交叉攻擊的狼，正面、腰後兩側，一隻負責吸引幽莉的注意力，兩隻負責攻擊。

　　狼群看似分毫不差的戰術，優點底下卻暗藏的致命的缺點。

　　等速、等距……立意恐怕是要讓獵物措手不及，可惜的是，一旦被找到攻擊的連貫性，一切就玩完了。

　　決定性的一秒鐘──幽莉躍起身，雙手撐住正面撲來的狼的後背，倒轉身體，讓身體軸心轉了一圈，拉直的雙腿順勢敲上身後兩匹狼的腦門。

　　腳感告訴她：力道夠重，不死也會因為腦震盪而站不起來了。

　　賓果！那兩匹狼飛到相當的距離外，攤在沙地抽蓄了幾下，接著就不動了。

　　而幽莉底下的那匹狼，則是因為幽莉的指尖深深陷入牠的肉裡而被壓制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一下，連一聲戰敗野獸特有的嗚咽也吭不出來。

　　因為具有團隊觀念，見到有同伴被挾持，其他的狼猶豫了，但包圍圈沒有解除，依舊在幽莉周圍試探著。

　　「等一下！」

　　一聲清晰的女聲從森林那邊冒出來。

　　一聽見這個嗓音，狼群瞬間作鳥獸散，幽莉手底下的狼也開始掙扎起來，她只得一拳砸碎狼的腦袋。

　　「啊啊……沒想到會有人在這裡，真是對不起呀。」

　　嗓音的來源，是一名從森林裡走出來的女子──外表大概三十出頭跑不掉。戴著眼鏡，穿著研究者的商標－－白袍，一臉對不起的樣子看著雙手沾滿鮮血的幽莉。

　　「……」

　　也許是許久以前的記憶作用，幽莉看見那身白袍會有一股沒來由的恐懼感。

　　「咦咦？是個小女孩？」

　　女子瞪大眼睛，走近幽莉，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

　　蠻漂亮的科學家……和自己接觸過的老頭完全不一樣。

　　外表決定第一印象，幽莉的心防頓時卸下一半，但還是一副警戒的樣子，看著眼前的女子。

　　「那個……」女子用十分抱歉且誠懇的語氣問道：「妳是哪個部門的？我送妳回去好嗎？」

　　「……部門？」

　　幽莉疑惑地看著女子。

　　「欸？是沒有記憶的『人造人』嗎？這可麻煩了……」

　　女子突然自顧自煩惱了起來，讓幽莉有些一頭霧水，不過「人造人」這三個字讓她眼睛一亮。

　　「呃……小妹妹，妳知道自己名字嗎？」

　　女子蹲下身，撐著下巴，微笑著看著幽莉發楞的臉龐。

　　「……」

　　見幽莉不說話，女子似乎也不在意，說道：「我叫做琴理喔。」

　　「……」

　　幽莉不回答，只是讓這名叫「琴理」的女子邊抱怨：「啊，都弄髒了呢。」邊幫自己擦拭手臂上的血跡。

　　「小妹妹，今晚就來我們家住……啊，不要緊張，家裡只有我和我老公在。這樣可以嗎？」

　　琴理牽起幽莉的手，領著她往森林走去。

　　「……幽莉，我的名字是幽莉。」

　　走到一半，幽莉開口說道。

　　琴理笑得更燦爛了。

　　「嗯嗯，我知道了，請多指教喔，幽莉。」

　　為什麼自己會主動告訴琴理她的名字？

　　幽莉不怎麼清楚，只是覺得以前在爾虞我詐的世界裡打滾這麼久，只碰到自己的戀人是唯一一個有著純潔目光的人。

　　眼前這名女子，雖然穿著對自己而言是罪惡象徵的白袍，卻擁有和戀人一樣的眼神，但是，那種感覺又不太一樣。

　　那是自己與戀人都不曾接觸過的感情。

　　４

　　穿越森林的一路上，琴理都沒有多問些什麼，只是牽著幽莉的手不斷踏過帶有一些黏膩溼氣的落葉堆和土壤。

　　森林的規模不大，甚至沒什麼生物的氣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走不到十分鐘，幽莉就看見一座燈火通明的都市，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裡和荒涼的海岸線是在同一塊土地上。

　　「走這邊。」

　　琴理忽然冒出一句，領著幽莉轉到另一個方向，踏進一條堆有一些雜物的小巷道。

　　沒有檢查哨，也沒有入口之類的東西，一離開森林，在使人無法察覺的情況下，馬上就會融入到這座都市裡。

　　嚴格說來，這被稱做「鏡政府」的地方，和幽莉腦袋裡想像的有些落差，她原先以為這裡是個不大也不小的機構式聚落，但她錯了，這座都市放眼望去，和外界所定義的「都市」差異不大，有商家、書店、電影院、購物中心……等等，唯一比較不同的是──很少車輛，路上大多都是行人，有說有笑，完全看不出來這兒是掌管世界最黑暗地帶的組織所在。

　　「帶著妳的話也不能隨便回研究所，就直接回家吧──幽莉，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

　　一連轉了幾條大街，琴理又冷不防拋出一個問句。但已經習慣挨餓的幽莉搖了搖頭，表示不必麻煩。

　　「嗯，那我們就直接回去囉。我看看……第４７３２８號線是在這裡沒錯……」

　　直到現在，幽莉才知道為什麼路上幾乎沒有車輛了。

　　發達的高架自動鐵路網佔據了上空視野的三分之一，這些「鐵路」是由半透明的管狀軌道組成，大約以兩節車廂為單位的「列車」，高速行駛在各個據點之間。

　　嗶。

　　琴理從白袍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在自動面前的儀器掃描過去，門應聲敞開，走進標明著「交通４號總站」的大廈。

　　裝潢華麗的大廳，要不是電子告示牌顯示「交通４號總站」，不然還真會讓人誤以為這裡是飯店之類的建築。

　　幽莉跟著琴理走進電梯，琴理按下數字「七」的按鈕。

　　「……這附近妳有來過嗎？幽莉？」

　　「沒有印象。」

　　老實說，這個地方百分之百是第一次來。

　　「這樣啊……所以妳是在外界『出生』的囉？」

　　「嗯，可以這麼說。」

　　「可是，我記得鏡政府的正規入口不在那附近呀，妳是怎麼……？」

　　「不知道，回過神來就在那裡了。」

　　當中有一半是實話。

　　「哦，看來傳聞是真的呢。」

　　琴理看著電子螢幕上的數字，現在位於第五層樓。

　　「傳聞？」

　　「嗯，聽說沒有經過正當的手續『出境』，記憶是會被剝奪的喔，但非法『入境』的案例就沒有聽說過了。」

　　「記憶剝奪？」

　　「是啊，不然要怎麼保護這裡的秘密呢？」

　　叮～～

　　電梯到了，展現在幽莉眼前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是透明的強化玻璃，兩邊外側都緊嵌著剛剛在樓下看到的管狀軌道，其中一邊已經有列車停靠了。

　　「等等就先不要說話了喔。」

　　琴理在嘴唇前豎起食指，並對幽莉眨了一下眼睛，帶著她上列車。

　　列車和以前幽莉搭過的「捷運」差不多：橫向坐椅、吊環、宣傳海報（大部分都是些完全看不懂的學術研討會）、停靠站顯示器……

　　許多穿著和琴理身上一樣白袍的人在坐在佔據的位置上，有的彼此低聲快速交談、有的把頭埋進報章雜誌後面、有的則是抱著胸呼呼大睡。

　　兩人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列車就像算準時機一般，緩緩向前開動，接著開始呈等比級數加速。很快，窗外的景色被拉成模糊一片，但幽莉除了感受到一點慣性和反作用力之外，過程都還算平穩。

　　琴理似乎有些緊張，不時在幽莉全身上下這邊摸摸、那邊摸摸，有時還擺出一副端詳或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幽莉沒有反抗，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任由琴理擺佈。

　　因為剛剛琴理已經趁機在她耳邊低聲說：「做做樣子，忍耐一下。」

　　幾分鐘過去，輕音樂響起，機械式的女聲廣播道：「３２號住宅區、３２號住宅區……」

　　這站只有琴理和幽莉下車。

　　等到列車駛遠了，琴理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抱歉，因為妳是人造人，我必須用研究者的眼光看妳才行，不然會被車上那些人懷疑的──那些人可都是腦袋聰明到不像人的怪胎。」

　　琴理笑著解釋，幽莉理解似地點點頭。

　　實際上而言，幽莉並不會討厭琴理這樣說，但同時又感到一股不安。

　　「走吧，下八樓再走幾步路就到我家囉。」

　　琴理走到電梯門前按了召喚電梯鈕，可是一轉頭卻看見幽莉站在原地不動。

　　「……幽莉？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嗎？」

　　「為什麼？」幽莉低著頭，向一臉納悶的琴理問道：「為什麼要幫我到這種地步？明明妳都知道我是入侵者了……」

　　叮～～

　　電梯到了。

　　「……走吧。」

　　臉色蒼白的琴理執起幽莉的手，進入電梯。

　　電梯下降途中，兩人都不說話，直到琴理主動打破沉默：

　　「幽莉，妳覺淂我是個好人嗎？」

　　幽莉相當肯定地點點頭。

　　「那妳覺得科學家是好人嗎？」

　　幽莉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猜，在碰到我之前，妳的答案應該是非常肯定的『否認』吧？」

　　這次幽莉沒做出任何反應，算是默認。

　　「太單純了啊……小幽莉。即使見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卻還是這麼單純的人也實在罕見。」

　　琴理苦笑著，看向面無表情的幽莉。繼續說著：「……我啊，是鏡政府『人造人計劃』的創始人之一喔。」

　　幽莉聽完，看見琴理別過臉去，閉上眼睛。

　　「不，妳誤會了，琴理姐，我並不恨把我製造出來的人。相反地，我很慶幸有人把我創造出來，不管用意是什麼……因為那和我接下來的人生一點瓜葛也沒有。我討厭的科學家，是那種會把自身慾望硬塞到別人身上，或是只因為好玩就亂製造出生命體的傢伙……我可是不知道宰過多少這樣的人了。琴理姐，我知道妳不是那種人，但我希望聽聽看妳製造『人造人』的動機──初衷是什麼？」

　　聽完幽莉的話，琴理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說：「妳問了個難為情的問題呢。」

　　琴理鞋跟一轉，嘴角勾出頑皮的笑容，對著幽莉說：「這件事就到我家再說好嗎？」

　　幽莉隨著琴理的背影，來到一幢三樓構造的透天房屋，房屋外圍參考歐美設計──都有道圍籬和小小的庭院，一條石子路通往房屋的大門。

　　琴理推開鐵柵門，從白袍另一邊的口袋掏出一串鑰匙，旋開大門的鎖。

　　「我回來了！」

　　開了門，屋內一股淡淡的香味撲了出來，還有一道男聲：「歡迎回家……咦？有客人嗎？」

　　「啊！好詐，不是說好要一起煮的嗎？怎麼偷跑！」

　　琴理像個耍任性的小女孩般，甩飛了腳下的鞋子，咚咚咚地往隔在客廳旁邊的廚房奔去。

　　「欸欸欸……我在用火，小心一點啦──有留妳的份，幫我切一下青蔥吧，就在砧板上。」

　　看來說話的是這間房屋的男主人，按照剛剛的聲音研判，八成是琴理不顧一切地撲到男主人的背上，留下在原地發愣的幽莉。

　　「啊，小幽莉，妳就先到餐桌那邊坐吧，等等就會開飯了。」

　　琴理的頭從牆邊冒了出來，手上還多了把菜刀。

　　幽莉只得點點頭，不理會男主人的低聲疑問：「那孩子是……？」，以及琴理的回答：「唉呦，等一下再解釋給你聽，現在是夫妻最重要的廚房恩愛時間喔。」，逕自拉開餐桌旁的椅子。

　　幽莉打量起這幢房屋的構造……以及透過窗口觀察著對面的住戶。

　　想必這個區域──３２號住宅區──住屋規格都標準化了，外屋造型還有屋內的配置和設備都一模一樣。

　　……或許以後能和小雁住在這樣的房子裡。

　　……臥室的燈光──哎，怎麼到現在還考慮這個，脫掉衣服後的羞恥感不是老早就克服了嗎？

　　……廚房的話，怎麼辦？以後的身材會不會成長到能夠穿裸體圍裙的程度呢。

　　……小孩，兩個就差不多了吧？

　　──哇啊啊！我怎麼會想到這裡啊？！

　　「吃飯囉……咦？小幽莉怎麼了？臉好紅喔，發燒了嗎？」

　　當琴理端著碗盤出現時，看見幽莉的臉龐像沸騰的開水一樣，有些擔心地望著她。

　　「不…不要緊的，我我我我我沒事。」

　　「這…這樣嗎？」

　　琴理看到幽莉臉上的紅潮迅速褪去，稍微放下心來。

　　「身體不舒服嗎？幽莉……妹妹？」

　　男主人戴著手套，端著一鍋玉米濃湯從廚房走出來，用關心的眼神打量著幽莉。

　　「……沒事的。」

　　「是嗎？那樣就好。」

　　男主人緩下皺起的眉頭，回頭繼續端菜，琴理也加入幫忙的行列。

　　不一會，幾道熱氣蒸騰的飯菜就全擺上桌。

　　「啊，糟糕，我忘了羽冬要回來吃飯。」

　　正要入座時，琴理忽然捂住嘴巴。

　　「喔，羽冬她呀，她說今天入境手續有點耽擱到了，明天才會回來，她的那份就給幽莉妹妹吃吧。」

　　男主人不慌不忙地解釋。

　　「是這樣啊……太好了。」

　　琴理拍了幾下胸膛，俯身幫幽莉盛飯。

　　「抱歉，造成麻煩了。」

　　幽莉垂下頭來對著這對夫妻說。

　　「不會不會──頂多就是再多煮兩道恩愛菜嘛，是不是？」

　　男主人眉開眼笑地瞄了琴理一眼，琴理害臊地別過頭去。

　　「幽莉妹妹，我叫做夏秋仁，歡迎妳到我們家來作客──唉呀，真是好久沒有客人來了。剛剛做飯的時候已經聽琴理說過妳的事了──當時是在進行基因改良生物體的腦波相關實驗是吧？」

　　「嗯，不好意思，我妨礙到實驗了。」

　　「啊，妳誤會了，那次實驗其實失敗了，生物體跑了出去，幸虧妳打倒了擔任腦波司令塔的那匹狼，不然那些狼會造成大麻煩呢。」

　　琴理微笑著說。

　　「……是嗎？」

　　幽莉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現在總覺得一旦做了什麼石破天驚的舉動都會對不起這對夫妻。

　　「對了，幽莉妹妹，妳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我和琴理會進行人造人實驗呢？」夏秋仁半舉著筷子，笑著注視同時也在慢慢扒著飯的幽莉。

　　她吞下一口飯，用力地點點頭。說：

　　「嗯。我想知道。」

　　

　　５

　　「我和琴理是在研究所時期認識的，那時我們是生物基因科技方面的高材生，平日除了研究，也像一般人一樣，玩樂、戀愛、結婚……」夏秋仁不疾不徐地一邊回憶，一邊說：「我們剛度完蜜月準備回國的時候，在機場被人給綁架，清醒時就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個地方了。」

　　「綁架？」

　　「嗯，對於國內的頂尖人才，『鏡政府』是會用這種方式來蒐羅尚未發跡的各界菁英。」琴理接下去說：「我和阿秋在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間設備相當豪華的辦公室，我們和一位戴著笑臉面具的人隔著一張辦公桌……」

　　

　　「歡迎兩位加入我們，」笑臉面具男（聲音聽起來是男性）說，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推過兩杯咖啡，「放輕鬆，如果一切順利，兩位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那時候，我和阿秋兩人，除了驚恐之外，還是驚恐，我們互相看了一眼，接著同時往笑臉男那裡看去。

　　「現在我必須重新確認兩位的身分……夏秋仁先生和如月琴理小姐是吧？如月琴理小姐是日裔人士，到目前為止有問題嗎？」

　　「……你們到底是誰啊？」

　　阿秋憤怒地質問。這時我們才發現我們所坐的椅子上拴著鐵鍊，一路延伸到我們的手腕。

　　「我們是『鏡政府』，世界的心臟──國際組織、各國政治勢力、企業鉅子、產業大亨、文化藝術、科技發展、恐怖份子、駭人聽聞的疾病、糧食危機、貨幣、通貨膨脹、通貨緊縮、股市、金融海嘯、戰爭……你們所能想像到的事情都是由我們來調控的，這個世界可沒有你們想像的那般自由。」

　　笑臉男十指交握，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這麼說道。

　　那個時候，我和阿秋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只不過是個神經病。

　　「夏秋仁先生、如月小姐，為了證明我方的誠意，請先看看這些。」

　　笑臉男從桌子底下拿出兩大袋牛皮紙袋，分別交給我和阿秋。

　　「……！」

　　紙袋的內容物讓我感到一陣暈眩。

　　從國小起的成績單、搬家紀錄、家庭族譜、成員的個人資料、交友狀況、甚至極隱密的研究資料都在裡面，而且正確無誤。

　　我望了阿秋一眼，他同樣也臉色蒼白。

　　「為什麼你會有這些東西！」

　　阿秋捶了手把一拳，鐵鍊被他撞得噹噹響。

　　「這不過是所有資訊中的九牛一毛罷了，」笑臉男的語氣十分有禮，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慄，「如果兩位要調出任何人的ＤＮＡ地圖，我們也可以效勞……實際上，我要說的是，『鏡政府』掌握了每一個人的資訊，不管多隱私都一樣，但問為什麼能得知──抱歉，我只是個基層接待人員，沒辦法知道這麼多。」

　　「……你們要我們做什麼？」

　　我儘可能用克制的語氣問笑臉男。

　　「是這樣的──」笑臉男清了清喉嚨，說道：「──事實上，我們在某個實驗碰到了一些小麻煩，需要兩位幫忙。」

　　「實驗？」

　　「是的，但詳細情況上面並沒有告知我，我的任務，是讓兩位點頭答應幫助我們。當然，酬勞是相當豐厚的──不過，可不是金錢那種平凡的道具，而是更實際的東西──我們會完成兩位所有的願望……任何願望。」

　　我吞了吞口水，瞥了阿秋的眼神一眼。

　　「……那麼，我們只要幫助你們結束，就可以安全離開了吧？」

　　「啊，這一點我感到很遺憾──」笑臉男用非常抱歉的語氣說：「──從兩位踏入這裡開始，就是鏡政府的『公民』了，要離開這裡恐怕有些難度。但不要緊，兩位仍然可以居住在一起，過一對恩愛夫妻的正常生活，生活起居也會幫助兩位打理到完美的程度，有什麼特殊需求我們也會視情況處理的。當然，兩位是科學家身份，有什麼未完成的實驗，透過鏡政府的科技實力，也能協助兩位完成，只是拿不到諾貝爾獎而已，但我也說過了，兩位只要持續研究和協助我們實驗，得到是會比榮譽還要更棒的物品。」

　　沉默了半倘，笑臉男似乎在等著我們的答覆。

　　「……要是我們不答應呢？」

　　阿秋冷冷地說。

　　「啊……每個剛來這裡的人都會這麼問呢，關於這個嘛……」笑臉男看了西裝底下的手錶一眼，「……就得用強制手段囉。藥效差不多要開始作用了。」

　　幾滴冷汗從我的太陽穴裡冒出來。

　　「唔……」

　　阿秋突然呻吟了一聲，接著是嚇人的大聲哀號。

　　我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像魔鬼一樣的劇痛從骨隨開始，一路燒到每一根毛髮──我不會形容那種疼痛，總之是很痛很痛，痛到只要任何一個人拿了解藥過來，就會馬上答應那人要求的程度。

　　我喊著阿秋的名字，拚命想要掙脫鐵鍊，但除了手腕滲血以外，沒有任何效果。

　　「──知道了！我們知道了！給我們解藥，答應就是了！」

　　阿秋不顧一切地大吼，忽然間，一股清涼注入我的手臂，疼痛瞬間就解除了，彷彿原本就不存在一般。

　　我喘著氣，感激地看著眼睛佈滿血絲的阿秋。

　　「歡迎各位正式加入鏡政府的科技部門。」笑臉男手中拿著一個針筒，「祝我們永遠合作愉快。」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種叫做『枷鎖』的毒藥。」夏秋仁臉色陰沉地說：「這種藥物名副其實，沒有完全的解藥，每三天就得注射一次解藥，不然會在長長的痛苦中死去。」

　　「不只是這樣，」琴理握緊拳頭，十分痛苦地說：「這種藥物還會奪去人類的生育能力。」

　　「生育能力？」幽莉納悶地問道：「可是我剛剛聽見秋仁先生在電話裡……」

　　夏秋仁苦笑了一下，解釋道：

　　「嗯，那是我們兩個第一個完美製造出來的人造人──我們兩個的女兒，夏羽冬。」

　　琴理也重新綻放出笑容，說道：「鏡政府得知我們兩個想要生兒育女，就先把這項未完成的實驗交給我們，說是只要由我們完成，在提交技術前，可以有兩個自由使用的名額。」

　　「兩個……那麼，另外一個是……？」

　　「大女兒夏羽冬在最終階段調整完畢後，參與了鏡政府對外業務的工作，因為我們夫妻倆再也不可能離開這裡了，我希望她能看看外面的世界。還有……我們的小兒子夏晴嵐。」

　　「──因為羽冬第一次出境的時間緊迫，我們只能先將小兒子夏晴嵐調整在十歲左右的階段，讓羽冬想辦法帶他出去，去過正常人的生活……算算日子，晴嵐已經快升國中一年級還是二年級了吧。」

　　──鏡政府的目的是要製造人造人兵器。

　　但看著夫妻彼此相視笑著，這句話幽莉實在說不出口。

　　「小幽莉，我們是知道的喔。」

　　琴理忽然從背後抱住幽莉。

　　「什麼……？」

　　「你們會被製造出來都是因為我和阿秋的任性……我們當然也知道鏡政府需要人造人做什麼。」

　　「嗯，用屁股想也知道，如果有個能用更少代價、更少時間的方式培育戰鬥人員，那會省下多少稅金啊？是吧？」

　　夏秋仁也苦笑著說。

　　「你們……沒有想過要阻止嗎？」

　　幽莉低著頭，淡淡地問道。

　　像是早已料到幽莉會這麼問，琴理的臂彎摟得更緊了。

　　「……即使我們不做，還是有人會完成。但是，即使是殺人兵器，我和阿秋還是希望製造人造人這種瘋狂的事情能有個單純的出發點──與一、兩個孩子，過著平凡的生活，做對世界的進步有益的研究……」

　　琴理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幽莉妹妹，雖然我們除了自己的孩子，還有妳之外，沒有見過其他的人造人，不過，我和琴理都曾發過誓，不管遇到什麼樣的人造人，我們一律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兒女看待。」

　　夏秋仁正色說道，站起身來。

　　「是這樣嗎……？」

　　幽莉掙脫琴理的臂膀，離開餐桌，堅定地看著這對夫妻，問道：「我會來到這裡，是為了要摧毀你們的心血結晶──人造人計劃。你們支持我這麼做嗎？」

　　「……」

　　兩人詫異地看著幽莉，說不出話來。

　　「……這是不可能的。」夏秋仁有些洩氣地說：「我們始終摸不透鏡政府這個地方，即使再怎麼調查、留意，無法知道的事情還是沒辦法知道。」

　　「哼哼，那就是手段還不夠狠。」幽莉得意地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說：「我只要問──你們願不願意讓我這麼做？」

　　打哪來的自信？

　　鏡政府背後的勢力，是司掌「憤怒」的魔王。

　　但是，幽莉背後的勢力，可是號稱最強，司掌「傲慢」的魔王。

　　雖然幽莉本人不曉得這有什麼好自信的，但她沒來由就突然想這麼說。

　　「這……」

　　夫妻倆面面相覷。

　　「如果能阻止，我們當然願意。」

　　兩人都肯定地點點頭。

　　「──好，委託接受，但相對的，我需要兩位幫我一個忙。」

　　「……欸？」

　　「什麼都好，請幫我收集有關『神血計畫』的一切情報。」

　　「『神血計畫』……？知道了，我們就幫妳留意吧。不過啊……」夏秋仁意味深長地看著妻子。

　　心領神會的琴理按著幽莉的肩膀說：「絕對，不要勉強喔，記得以後這裡也是妳的家，要好好依靠我們喔。」

　　「嗯。」

　　幽莉握住琴理的手，她現在終於知道，那份無法領會的感情是什麼了。

　　……是與愛人在電視、書本裡，一起用羨慕的眼神看著的。

　　親情吧。

　　６

　　幽莉暫時被安置在那個被叫做「夏羽冬」的人的臥房裡。

　　出於在「特訓」時的習慣──隔天她起了個大早。

　　她凝視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脫離特訓的日子了，雖然眼下的情況比起特訓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幽莉換下夏秋仁夫婦給她的寬鬆睡衣，摺疊整齊後，重新穿上昨夜琴理匆匆忙忙到外面買的換洗衣物。讓她比較惋惜的是帽杉──因為沾了變種狼的血，琴理堅持要幫她清洗，所以今天大概是穿不了了。

　　幽莉有些憂鬱地推開房門，步下樓梯。

　　餐桌旁已經坐了三個人。

　　「早安。」

　　「早。」

　　夏秋仁似乎正在閱讀著跟磚塊一樣厚的論文，琴理則是在泡牛奶，兩個人都反射性地跟幽莉打聲招呼，彷彿她真的是他們倆的親生女兒一般。

　　另外一個人，正閉著眼睛，享受著手工三明治的滋味。

　　一個外表十八歲左右的少女，俏麗的臉龐跟從咀嚼鼓動著。

　　咕嚕。

　　食團應聲擠入咽喉，少女這才笑笑著開口：「妳好，幽莉，我叫做夏羽冬，直接稱我為姊姊就好了。妳的事我都聽爸媽說了。」

　　「噢，姊姊……」

　　不曉得是不是氣氛營造得太成功。幽莉不知不覺就開口了。

　　「嗯嗯，還是第一次從弟弟以外的嘴巴聽到這個詞呢。」

　　夏羽冬開心地說。

　　「羽冬，別逗小幽莉了，快讓她過來吃飯吧。等等我和妳爸就要出門了。」

　　琴理端來了兩杯牛奶。

　　「沒問題，今天就由我來照顧幽莉吧。」

　　夏羽冬自告奮勇地說，順手接過牛奶，並招手示意幽莉坐到餐桌這裡來。

　　桌上早已擺好了幽莉的那一份早餐，而且似乎是英國式的：滑蛋、培根、馬鈴薯泥、生菜沙拉、雜糧麵包井井有條地攤在餐盤上。

　　「那麼，羽冬，我和妳媽要去工作了，幽莉就麻煩妳囉。」

　　正當幽莉早餐吃到一半時，夏秋仁一派輕鬆地收起論文，而琴理也脫下圍裙，兩人前後和羽冬以及幽莉道別之後，便出門離開了。

　　目送父母離去的夏羽冬，將目光拉回到幽莉身上。

　　「嗯……幽莉，聽說妳想要知道『神血計畫』的內幕啊？」

　　夏羽冬兩指按著下巴，興味索然地看著幽莉。

　　「是的。」

　　「而且妳是『偷渡』進來的？」

　　「是的。」

　　「這樣啊……我只能說，妳運氣真的很好，碰到我爸媽。」

　　夏羽冬啜飲著牛奶，繼續說道：「鏡政府是超乎妳所想像的組織，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得知鏡政府的全貌，整個機關就像是個龐大無比的機械，每個人、每個計畫發起人、每個統括管理員，充其量只是一枚螺絲、一個齒輪、一套機組，我不認為到目前為止有人能真正得知某個計畫的全貌、動機以及內容──因為這些東西都被巧妙地拆散，大部分人只是忠實地完成『上層』交付下來的研究計畫，而這些還只不過是科學的領域而已。」

　　「姊姊，但照妳這麼說，真的沒有人能夠理解鏡政府的整個運作方式嗎？」

　　「不是沒有人，像我現在不是就好好說給妳聽了嗎？──鏡政府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他們會控管人類的記憶。雖然我有辦法告訴妳個大概，但關鍵的情報還是沒辦法告訴妳，記憶什麼時候被抽走的？我也不知道。鏡政府就是用這種方法來避免情報的統合，每個人都能知道一個模糊的概念，卻沒辦法深入探討，而且當事人絲毫不會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因為記憶遭到竄改的地方相當細微。打個比方，妳可能曾在某些資料庫看見一些關鍵的情報，但記憶卻會被修成妳只是看到一本極普通的小說或是別的什麼東西。」

　　「……有辦法做到這種事？」

　　「而且惡趣味的是，他們刻意留下『記憶會被竄改』的訊息，告知每個受他們雇用的員工──試圖去調查鏡政府的祕密只是徒勞無功。相反地，可以給你吃喝玩樂嫖賭等等的一切，只要完成交下來的任務就行。」

　　──看來鏡政府的背後，的確是有魔王撐腰，這麼多人類無法辦到的事竟然都這麼實現了。

　　幽莉心想。

　　「姊姊，至今都沒有人反抗過嗎？」

　　夏羽冬哈哈笑了幾聲，回答：「哪會？嚴格說來，鏡政府還幫忙這些人完成畢生的夢想咧，而且記憶竄改這檔事不過是鏡政府防堵情報外洩的手段罷了，想想看，要是人民發現世界上有這麼一個組織存在，那不就天下大亂了？所謂的『出入境』就是修正鏡政府與外界的情報連結，唯有如此，才能繼續確保鏡政府的存在，相信我，很多見不得光的實驗，都是在這裡完成的。比如說吧，在『人造人計劃』軍事化之前，製作出來的人造人都是供人『玩賞用』……這是比較委婉的說法，妳知道吧？」

　　幽莉點點頭，這件事她在認識愛人之前便有所耳聞。

　　夏羽冬所說的「前．人造人計劃」事實上就是為了滿足高官顯要的獸慾而誕生。仔細想想，當這些人爬到人生頂峰時，無論外表還是體力都不及一個脫了褲子的高中生，明明手握大把鈔票，卻玩不動，或許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吧。雖然體力可以依靠藥物什麼的改善，但會有哪個年輕貌美的女孩甘願和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同床共枕呢？即使是看在金錢的份上，久了還是會讓人感到空虛。

　　最好的方法，便是製造一批死心蹋地的人造人。這樣一來，不過是什麼喜好──破處、多Ｐ、ＳＭ，甚至是演出自導自演的變態劇本，這些通通都可以實現。

　　「這個計畫成功了，不過出產的人造人雖然個個美若天仙，對主人言聽計從，但因為先天上的缺陷，壽命差不多三到五年不等，而且做起事來也不像真正的人類那樣靈光。就在這時候，『鏡政府』的勢力介入，將人造人改良成接近正規人類，也是在這段期間，逐漸發現將『人造人計劃』給軍事化的可能性。」

　　「那就是我們……？」

　　「嗯，戰鬥方面的人造天才。這就是由我父母意外『創造』出來的ＤＮＡ地圖原型──第一個成功的案例．夏羽冬。」

　　夏羽冬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如果我的戰鬥天份方面的ＤＮＡ地圖真的是來自妳的話，那我真的得叫妳姊姊了。」

　　「哈哈，就是這樣。」

　　夏羽冬輕輕抓亂幽莉的頭髮，像個百分之百的姊姊一般。

　　「話說回來，姊姊，我想要破壞『人造人計劃』，該從哪裡下手呢？」

　　幽莉一派輕鬆地說，彷彿是在討論今晚要吃些什麼。

　　「呵，要怎麼阻止鏡政府正在進行的計畫？首先，妳必須理解，鏡政府不是只有一個──中國的、日本的、韓國的、俄羅斯、東協、歐盟、聯合國、非洲、北美、中南美、澳洲……世界各地都有專司操縱各國政府的鏡政府存在，重要計畫也會被打散，幫助分擔風險──不過之前我說過妳的運氣很好，按照台灣鏡政府對於『人造人』的研究進度比起其他國家更來得快速。儘管不可能把計畫給銷毀，但延遲計畫進行還是可以做到的──現在研究停留在量產階段，換句話說，目前戰鬥用的人造人，數量還不是很多，而且製作成本仍然居高不下，最後能使研究進度大放血的機會，就得趁這個時候了。」

　　沒辦法銷毀計畫啊……

　　幽莉在心裡面嘆息。

　　「但是，如果能同步解決掉『神血計畫』，或許能夠讓計劃暫時停擺吧？」

　　聽見夏羽冬的話，幽莉瞪大眼睛。

　　「真的嗎？」

　　「嗯，『神血計畫』據說是以『人造人計劃』為基礎，能夠賦予人類超能力的計畫。」

　　「這我已經聽說過了。」

　　「是嗎？」

　　夏羽冬有些詫異地打量著幽莉。

　　「不打緊，姊姊繼續說吧。」

　　「嗯……要是『神血計畫』失敗，人造人獲得的戰力就十分有限，再者，『神血』原先的存在意義，就是穩定人造人的肉體製作過程，若是這個計畫成功，戰鬥用人造人的製作成本便會大幅度降低。」

　　「原來如此，為了突破人造人計劃的瓶頸，神血的存在就絕對重要，如果失敗了，鏡政府就有很大的機率放棄人造人計劃。」

　　「就是這樣。」

　　幽莉站起身，將空盤子放進流理台。

　　「那我們還等什麼？」

　　「噢，我是妳的話，就不會選在這時候走出門外。」

　　夏羽冬微笑著說。

　　「如果現在我們踏出家門，沒有幾支狙擊強對準著我們，換我叫妳姊姊。」

　　７

　　居家隱私。

　　這是鏡政府給予「公民」的最大隱私界線。

　　道路、商家、研究所、行政機關……全都佈滿奈米型竊聽器與監視器，以及如鬼魅般，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夠完全掌握其真相的「記憶竄改機關」。

　　唯一能夠保有自我隱私的地方，便是「公民」們的私人住家。

　　這也是為什麼琴理不敢在住家外面與幽莉談論過多的事情。

　　只是，當幽莉被杰爾以那種誇張的方式登陸鏡政府時，她的存在就已經被鎖定了。

　　「唉唉，為什麼突然要我過來幹這種事啊？」

　　數百公尺外，接到暗殺委託的戰鬥用人造人．「十一號」──尤米烏絲，站在廁所裡的窗口邊，透過狙擊鏡死死盯著一成不變的景色──某對科學家夫妻的住家門口。

　　尤米烏絲有著陶瓷般的肌膚和一頭醒目的金髮，如果出現在櫥窗內，恐怕會被當成展示用的人偶吧？

　　但此刻她的金色長髮掩蓋在海藍色的皮衣底下，一半的臉被槍身給遮住。

　　表情透著不耐的她，雖然知道狙擊戰考驗的是狙擊手的耐心，不過自己擅長的戰鬥技能也不只有狙擊，比起心如止水的狙擊，她更想要來場轟轟烈烈的追逐槍戰和近身戰，最好周圍還有好幾發爆破的火光陪襯。

　　「……聽說薇婕那丫頭一個月前死在這麼一場戰鬥裡呢。真羨慕。」

　　一縷白色輕煙從尤米烏絲的嘴邊緩緩飄出，由於皮衣上半部是敞開一半的，幾許煙灰掉落在她雪白的胸脯上。

　　「話說回來，到底是哪個通緝犯呀？怎麼高層會突然動用軍事部門裡的一個狙擊班……」

　　「……斯斯……尤米烏絲，妳聽得見嗎？」

　　通訊耳機裡的聲音來源是尤米烏絲所屬的狙擊班隊長，這個傢伙全身都是結實的肌肉，但狙擊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而特訓時所展現的作戰思維也著實令人佩服，只不過，尤米烏絲認為他似乎不怎麼懂得溫柔地對待床上的女人……儘管她不討厭就是了。

　　「是是，聽得見呢。」

　　尤米烏絲一邊伸懶腰，一邊打發似地回應。

　　「──把煙熄掉，狀況有些不對勁，暫時不要出手。」

　　「啊？」

　　不愧是作戰隊長，連自己在偷懶都摸得一清二楚。

　　但尤米烏絲沒空去想這些，她重新回到狙擊鏡前。

　　「嗯……那孩子也是人造人嗎？」

　　視野內，一名十三、四歲左右的少女，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刀尖直指另外一名十八歲模樣少女的心窩，而被挾持的少女面無表情地高舉雙手。

　　手握匕首的少女正是幽莉，而被挾持的，當然是夏羽冬。

　　尤米烏絲之所以會認定幽莉是人造人，是因為她所站立的位置。

　　──除了自己所在的正面，其餘方位都是完美的狙擊死角。

　　……只憑氣息就能確認其他狙擊手的位置嗎？

　　尤米烏絲嘴角微微上揚，扣在板機上的手指輕輕跳著愉快的節奏。

　　二十分鐘前──

　　「……原來姊姊也注意到了嗎？」

　　客廳內，幽莉和夏羽冬同時站在窗戶的兩側，注視著窗外的動靜。

　　「啊，怎麼說我也是第一個被製造出來的戰鬥用人造人嘛。」

　　夏羽冬笑著說。

　　「一踏出門就會被狙擊，雖然也設想過這種可能性，不過他們不會闖進來嗎？」

　　幽莉有些擔憂地看著夏羽冬。

　　「別擔心，這是鏡政府最不可撼動的不成文規定──不得侵擾每個『公民』的居家隱私，除非是直接經過主人同意，不然官方人員是不能進入住家裡的。包括竊聽、監視與記憶掌控，所以我爸媽才敢在這裡跟妳說這麼多。」

　　「換句話說，我們暫時是安全的囉？」

　　「也不能這麼快下定論，如果他們拿我爸媽來當人質……」

　　夏羽冬咬著牙，皺起了眉頭。

　　「嘖，我竟然忘了這一點。」

　　「更糟糕的是，我們手邊沒有武器。」

　　夏羽冬說出了使處境更加危急的要因。

　　即使是被稱做戰鬥方面的天才，也不可能徒手去對付方圓幾百公尺外的數把狙擊槍。

　　「……幽莉，我有個想法，能夠先確保我爸媽的安危。」

　　「真的嗎？」

　　「嗯，只要妳挾持我就行了，如此一來，那些人就會認定我和我爸媽是勸妳向鏡政府自首，結果遭到妳的反抗，挾持了我之後，為了避人耳目，早上放我父母出門上班，之後從我口中得知外面有狙擊手，因此打算把我當成談判籌碼。」

　　原來如此。

　　幽莉點點頭表示同意。

　　按照夏羽冬的劇本走的話，的確能確保夏秋仁夫婦的安危，也能讓夏羽冬以「鏡政府的忠實員工」的身分繼續留在鏡政府內部，而三人曾經對幽莉伸出援手的事情就會被掩飾掉。

　　但比較棘手的地方還是在於沒有武器。

　　幽莉衡量了一下──以自己的身手，徒手對付人數大約十人左右的狙擊團隊，成功率大概落在三成，但如果以夏羽冬為假人質，或許能爭取到敵人猶豫的時間……頂多讓成功脫逃的概率升到四成吧。

　　太多的不確定和運氣因素，讓幽莉有些躊躇。

　　假如有武器的話……

　　「……姊姊，我上樓去看看有沒有能夠當成武器的東西。」

　　「嗯，但盡量不要太久，免得敵人起疑心，最壞的情況就是我替妳分散那些狙擊手的注意力……雖然我不知道有多少效果就是了。」

　　夏羽冬目送幽莉步上樓梯後，視線重新轉向窗外。

　　……比較不妙的，就是那些狙擊手當中有人造人存在，要是被瞧出端倪，一切就完了。

　　

　　幽莉上樓後，並沒有開始幹翻箱倒櫃這種蠢事，而是站到床邊，心中暗罵著「蠢魔王」三個字。

　　「──聽到啦，怎麼說我好歹也是妳目前的雇主吧？情況我已經大致曉得了。」

　　幽莉的腦袋裡響起懶洋洋的輕浮嗓音。

　　「蠢魔王，你現在有辦法送武器過來嗎？」

　　幽莉顧不及這麼多，直接切入主題。

　　「呃，可以是可以，畢竟我的火焰能製造所有武器嘛。話說，我們訂立的契約內容是調查『神血計畫』和『戰鬥用人造人計畫』的內幕吧？怎麼會變成摧毀這兩個計畫啊？」

　　「你竊聽我？」

　　「噢，別誤會，因為契約的內容是我必須得知這兩個計畫的內容，所以和這兩計畫有關的對話我都能聽到喔。我得說，妳真是幫了大忙呢，幽莉，一個晚上就能釐清這麼多事，但我想，線索也只能到這裡了吧？『憤怒』可是我看過最懂得獨裁政治的魔王喔。」

　　「……你到底要不要給我武器？還是我得繼續聽你廢話？」

　　「好啦好啦，武器是吧？要什麼？先說喔，沒有火藥的話我是沒辦法給你槍械類武器的。」

　　「不，槍械的話，之後需要隱密戰鬥的話就會很麻煩，給我匕首吧，越多越好，銳利度是要能切開狙擊槍子彈的。」

　　「切開子彈的匕首？這當然沒問題，問題在於妳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子彈撞擊到匕首的衝擊力。照理說，硬生生切開子彈……」

　　「少囉唆，這我會自己拿捏啦。」

　　「是嗎？那現在看看妳的腰上是不是有一條黑色腰帶？」

　　聞言，幽莉低下頭來。一條純黑色的合身腰帶真的繫在自己身上。

　　「那是透過眷屬關係傳送過去的闇魔之火具象化後的產物，妳需要的武器構築式已經寫入了，匕首要多少有多少喔。另外，要注意的一點是──因為我不想留下任何痕跡，匕首只要離開妳的手三十秒就會直接消失。」

　　「嗯，三十秒是吧？已經夠了。」

　　「最後，給妳個戰前打氣吧──我見過妳的男人喔，啊，真是個好男人呢，這一個月來總是在倒塌的大樓附近徘徊呢。不過我已經跟他說過妳還活著的事了，叫他好好等著。」

　　尤米烏絲放下狙擊槍，重新點燃一根菸。

　　實在太天真了。

　　她心裡暗暗嘲笑著。只要稍微想想，那個「夏羽冬」怎麼可能不經抵抗就乖乖束手就擒？兩名戰鬥用人造人打起來應該是相當精采的畫面才對，風平浪靜地走出家門談判──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戰鬥很快就會結束，狙擊手一旦被得知位置，奇襲的先機就被奪去了。加上上頭剛剛的命令下來是「不得傷害到夏羽冬」，造成讓狙擊班猶豫的時間過長，勝利的結果已經開始模糊了。

　　身為唯一能狙擊到幽莉的尤米烏絲有十成把握能夠得手－－不需顧慮到夏羽冬的安危。因為嚴格說來，夏羽冬算是通敵，一起和敵人陪葬也是應該的。

　　「糟糕！」

　　耳機裡傳來隊長呼喊的聲音。

　　尤米烏絲悠閒地取下耳機，把耳機捏成碎片。

　　她可不想聽到一堆慘叫來當做自已與新的人造人對戰的序曲──狙擊戰什麼的，實在太無聊了。

　　另一方面，幽莉接收到夏羽冬的暗示，劈出手刀將夏羽冬給打暈，而她倒下這兩秒──區區兩秒──視線上的死角促成幽莉的逃脫。

　　奔跑、跳躍、攀爬、奔跑、跳躍……幽莉疾風般的身影讓一發又一發的子彈徒勞。

　　數十秒內，幽莉鑽入某處大廈，轉進逃生梯，往第一名犧牲者的位置奔去。

　　五樓陽台外，一名狙擊手正掏出近戰用的手槍──身穿軍服的男子，額頭旋即多了一把匕首。

　　幽莉迅速接過狙擊槍的操縱權。

　　──已經有無數次經驗了，狙擊時所需的呼吸頻率，調整時間不到兩秒。

　　砰！

　　板機扣發，彼此呈對角線的狙擊網在同一時刻反遭到幽莉利用──數百公尺外，一名狙擊手的眉宇間多了個窟窿。

　　大亂的狙擊班就這麼一一被手上僅僅只有匕首的幽莉給用相同的手法解決。

　　最後……

　　狙擊位置正前方，唯一沒有對角搭檔的狙擊手。

　　尤米烏絲，開懷地點上今天的第三根菸。

　　８

　　五、四、三、二、一……

　　尤米烏絲在內心裡倒數著。方才幽莉的腳程已經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腦海中，稍加推算，便能得知「死神」到達的時間。

　　碰！

　　她踹開廁所的霧面玻璃門，大步踏出。

　　留在原地的狙擊槍已經通知另外負責支援的人回收了，她可不想在有「保密行事」的後顧之憂下壞了戰鬥的興致。

　　廁所外，購物中心的第十五層樓，具有各種特殊身分的鏡政府子民，像外界的普通人一般，成群結隊或孓然一身地逛街購物，絲毫不察兩股由鏡政府出產的強大戰力正要以水火之勢相遇。

　　正繞過人群，打算遁入人群中的尤米烏斯，一道銀光從她的鼻尖掠過，貫穿離她不遠處的中年男子的咽喉。

　　「……」

　　尤米烏絲不理會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下的男子，拔出腰間的手槍，豪邁地直接對空開了一槍。

　　消音器的掩護早已被她撤去。同一時間，驚恐的人群如水波的漣漪，一波波地傳了出去，尖叫聲、腳步聲、破碎聲、悶響……讓尤米烏絲陶醉其中。

　　在逆流的人潮間，唯一矗立不動的，是以冷淡目光盯著尤米烏絲的幽莉。

　　「久仰了，『十三號』，死神幽莉，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抱歉啊，因為我是不跑外務的，沒離開過鏡政府。」

　　「……妳是人造人？」

　　幽莉手中握著兩把匕首，不時以鬼魅般的速度，無聲無息地砍殺著經過身邊的人群。

　　「嗯啊，」儘管在如此吵雜的環境下，尤米烏絲依舊把幽莉的問話聽得清清楚楚，「我是『十一號』的尤米烏絲，論輩分，也該算妳的姊姊吧？」

　　「是嗎？那麼，鏡政府到底製作了多少人造人？」

　　「呵呵，如果妳能用鮮血好好取悅我的話，任何情報我所知道的情報都會告訴妳喔？不過準確度多高連我自己也不曉得就是了。」

　　尤米烏絲把槍口對準幽莉的眉間，繼續說道：「做為見面禮，告訴妳個好消息吧，事實上，像我們這樣的人造人不多，即使在『神血』即將被開發出來的此刻，很多都是失敗作，比方說和妳交手過的『無名』──六號和十八號，甚至連『薇婕』都還不算是完成品，頂多是用來搜索與偵敵──聽說妳還陷入苦戰啦？十三號？」

　　「……」

　　幽莉不回答，踏著無息的步伐欺進尤米烏絲的防禦範圍內，雙手一揚，匕首冷冽的光芒忽然撞出幾道火光。

　　野戰刀，而且不是普通的野戰刀。幽莉依照手感推測，手上的匕首銳利度在這一交擊中已經大打折扣。

　　「高速粒子震動刀，不過這樣砍下去都沒斷，妳的匕首還真是好貨呢。」

　　尤米烏絲看著發愣的幽莉說，威脅似地把玩著手邊兩把野戰刀。

　　語畢，尤米烏絲金色的身影一晃，繞到幽莉的側邊，幽莉果斷地扔掉匕首，利用體態嬌小的優勢，以極低的體勢側身朝尤米烏絲一撞，頓時失去平衡的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兩人的武器都飛了出去。

　　噹！

　　幽莉順勢從腰帶上抽出匕首一捅──匕首的刀柄直挺挺地倒插在瓷磚地上，其鋒利程度讓險些化為刀下亡魂的尤米烏絲冒出一點冷汗。

　　……那丫頭哪來這麼多匕首？

　　尤米烏絲納悶著，但也顧不得那麼多，趁著幽莉突襲失敗，撿起野戰刀，但兩把匕首的冷光隨即朝她的面門襲來，手一揚，野戰刀把匕首彈了出去。

　　一個箭步，幽莉手握成拳，襲向尤米烏絲的腹部。

　　「嘖！」

　　尤米烏絲硬是撐下幽莉這一拳，卻發現比想像中還要痛，力道滲入體內的量也比預期的還要多。

　　……明明解析過這丫頭和三名人造人戰鬥的資料畫面，身手卻比影像中所呈現的還要精純上好幾個等級。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那些匕首……是從哪冒出來的？

　　「呸。還真不是普通的痛。」

　　尤米烏絲吐出一口血沫，打趣地看著表情淡如水的幽莉。

　　「……剛剛那一擊，應該可以打穿妳的腹部的，看來妳的確比我所猜測的還要難纏，我們兩個都輕敵了。」

　　幽莉不疾不徐地說，又像變魔術一般，掏出兩把匕首。

　　「彼此彼此啦，明明說好了要好好享受戰鬥，做的竟然是這麼乏味的事，真是抱歉啊。」

　　尤米烏絲搔著如黃金瀑布般的金色長髮，腳尖微微一提，一枚圓球狀的黑色物體滴溜溜地滾到幽莉腳邊打轉著。

　　──手榴彈！

　　細微的汽音撼動著幽莉的耳膜。

　　轟────

　　爆音響起，四周的玻璃與瓷磚地全都宣告粉碎。幽莉雙手護著臉龐與胸口，即使在最後一刻向後跳去，身上有一半的衣服仍然化為焦碳。

　　爆炸聲驚動了底層正在逃難的人群，加速了爭先恐後的人性。

　　忽然，幽莉在糢糊的視線中，看見又有數顆手榴彈在半空中四散飛舞。

　　「啊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痛快啊，小丫頭，快站起來啊。」

　　在一連串失控的爆響中，尤米烏絲狂亂與興奮的眼神刺激著幽莉的戰意。

　　「……能夠抓準爆炸的範圍和波及的程度，真是可怕的對手。」

　　幽莉嘀咕著，趁著爆炸時的混亂尋找掩護。

　　不同於幽莉，尤米烏絲雖然看似神經大條，實際上戰略考量比一般人都還要來得周詳，甚至到了病態的地步──高科技野戰刀、手榴彈、遙控炸藥、手槍彈匣……還有尚未使用的各種武器都妥善地藏在購物中心各處，整個購物中心儼然就是她專屬的軍火庫，幽莉不過是誤闖進來的小老鼠罷了。

　　看著幽莉每每千鈞一髮地躲過爆炸點，尤米烏絲愉快地邊疾走邊對她說：

　　「小丫頭，雖然妳的戰鬥經驗比我來得還要豐富，受到的實戰訓練也比我多上更多，只不過，對於戰鬥，妳還不夠執著，只想著如何脫身，或是打倒我，是絕對沒有勝算的──因為我只是想享受這種刀光火影而已！戰鬥對我來說就是這麼單純！」

　　尤米烏絲邊說邊追逐且對著東躲西藏的幽莉扣下板機。

　　沒有一發擊中，當中有幽莉的敏銳直覺，也有尤米烏絲的蓄意放水。

　　跳下停擺的電扶梯，幽莉很快來到一樓大廳，途中碰到十多次莫名的爆炸，幾乎要把整棟購物中心炸垮，但顯然尤米烏絲並不想毀掉這個大好戰場，火力事前都經過調控，不至於讓大樓倒塌。

　　大廳到處都是鮮血與支離破碎的屍體，有的人是遭到爆炸波及，有的人是從中央打通的建築構造落下，摔得不成人形。不過最多的死因是，在門口慘遭人流踩死或夾死。

　　幾發子彈在幽莉腳邊擦出幾道火花，地面龜裂。

　　尤米烏絲舉著手槍，兩把野戰刀收在腰間，帶著淡淡的微笑。

　　「戰鬥的執念……是嗎？」

　　幽莉低聲自言自語，可是這回尤米烏絲並沒有聽見。

　　「不逃走嗎？」

　　「說什麼傻話，金髮女。要比執念的話……我不喜歡用嘴皮子來證明，這次輪到我了吧？」

　　幽莉亮出兩把匕首，尤米烏絲老早就放棄追究那些數量多得驚人的匕首是打哪來的了。

　　只要戰得愉快就行。

　　倏────

　　幽莉消失了。

　　「哦？」

　　尤米烏絲迅速感覺到殺氣以極快的速度出現在自己左後上方的壁面。

　　幽莉利用腳勁與匕首垂直貼在接近二樓的壁面上，居高臨下地瞪著尤米烏絲。

　　只停留不到一秒鐘。

　　下一瞬間，暗灰色的身影在尤米烏絲的周圍疾掠，如同人形的彈簧一般，幽莉運用封閉的建築構造與力學原理在不同方位、高度的壁面間穿梭移動著。

　　嗤……

　　尤米烏絲的一處衣角忽然被劃破。

　　緊接著，全身上下都開始出現類似的切痕，有些地方還滲出一些血珠。

　　幽莉的速度實在太快，縱使尤米烏絲能夠感覺到殺氣，動態視覺依舊跟不上幽莉的身影。

　　一昂頭，幾根金色的髮絲飄到空氣中。

　　鎌鼬。尤米烏絲只能這麼形容──來自日本的妖怪傳說，以旋風的姿態出現，以無形的利爪劃開人類的皮膚。

　　眼下的幽莉，簡直是鎌鼬的化身。

　　「……」

　　尤米烏絲緊握著野戰刀，隨時都預備好幽莉做出最後一擊的時刻反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幽莉總是做試探式的攻擊，絲毫沒有要取尤米烏絲性命的意思。

　　……是看穿我打算反擊的時機嗎？

　　尤米烏絲的野性戰鬥直覺響著警鈴。但下一刻，她就知道了。

　　巨大的水晶吊燈，在她無法躲過的距離下快速壓近。

　　「什麼時候……！」

　　轟隆！

　　巨大的清脆巨響，碎成細粉的玻璃浪濤朝四面八方輻散。

　　幽莉躍上二樓，欣賞著這幅奇景。

　　幽莉早就摸清尤米烏絲的底細。

　　尤米烏絲，是不會在能夠正面戰鬥的情況下耍小手段的傢伙，方才一連串的爆炸只是為了滿足自我的背景音樂罷了──而幽莉正是看破了這一點，佯裝成捨身攻擊，對手何時會反擊，實戰不下萬次的她哪會不曉得，可是尤米烏絲的實力的確驚人，近身戰消耗的體力過大，她可不想冒任何風險，趁著尤米烏絲全神貫注尋找反擊的時間點，幽莉運用地勢向上竄，割斷了位於最高點的水晶吊燈鎖鏈。

　　啪、啪。

　　單調的掌聲響起，一名少年踢開擠在大廳門口的屍塊，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切。他也有著一頭金髮，不過剪得十分凌亂。

　　「了不起的戰鬥，幽莉小姐。我頭一次見到姊姊這麼束手無策的樣子。」

　　少年愉快地說。

　　嘩啦啦……

　　一道身影從水晶吊燈中央站了起來。尤米烏絲，在最後一瞬間把高科技野戰刀的功率調到最大，劈開了水晶吊燈會直接砸在要害上的部份。

　　不過幽莉這一步棋還是讓她身受重傷就是了，除了全身都割出許多血痕之外，傷口都還刮著大量的玻璃碎片。她的膝蓋微微顫抖著。

　　「姊姊，妳不能再戰鬥了吧？站都站不穩了。」

　　少年溫和地說。尤米烏絲只咬著牙，默不作聲。

　　「……要換手嗎？」

　　幽莉問道。

　　「啊啊，恐怕是的，幽莉小姐，畢竟神血已經開始進入人造人實用階段，不試一下怎麼行呢？不過聽說除了用於製造人造人、使我們得到超能力之外，據說人類也能使用呢。」

　　「『十四號』，拉法葉，來做為妳下一個對手吧。幽莉……姊姊。」

　　９

　　尤米烏絲小心翼翼地跨過全毀的水晶吊燈，攙扶著自己的身體，越過拉法葉身邊，用狐疑的語調問道：

　　「……拉法葉，你是第一次投入實戰吧？沒問題嗎？」

　　拉法葉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金髮，回答：「放心啦，姊姊，我也很想測試一下經過神血強化後的自己。」

　　「小心一點。」

　　「知道了，姊姊先去休息吧，接下來交給我。」

　　「……嘖。」

　　尤米烏絲啐了一口，踏過慘不忍睹的大門，悻悻然地走了。

　　拉法葉目送姊姊離去之後，抬頭望向幽莉的位置，又看了看四周。

　　「真慘啊。」

　　他若無其事地踢走一塊殘肢。

　　「……看來你似乎沒有帶任何武器。」

　　幽莉打量了拉法葉一會──只是個略比自己高的男孩。

　　「噢，我個人比較喜歡紅茶和拳拳到肉的戰鬥──幽莉姊姊，妳試過嗎？還是妳比較喜歡充滿火藥味的地方呢？」

　　「……你比我想像的還要紳士，跟你姊姊完全不同。」

　　「啊，很多人都這麼說，不過啊……」

　　拉法葉點點頭，蹲下身體，背部微弓，做出起跑選手的體勢。

　　

　　「現在的我，可是比姊姊還要強。」

　　轟！

　　猛烈的巨響和濃厚的塵埃逼得幽莉舉起手來保護臉部。

　　一股白色的霧氣挾帶著塵埃衝出，一只拳頭朝她的面門揮來。

　　銀光閃出。拉法葉的手臂被匕首狠狠砍開，大量的鮮血與肌肉組織一同飛散到空中──

　　碰！

　　「咕……」

　　側腹遭到重擊，一股暈眩與嘔吐感直衝幽莉的腦門。

　　拉法葉像沒事一般，看都不看血肉模糊的手臂一眼，嘆息道：「不想太快結束，所以我手下留情了──這點就有遺傳到姊姊喲。」

　　強忍著疼痛，幽莉爬將起來，握緊匕首。

　　手下留情？

　　不是虛張聲勢，方才幾乎毀掉整層樓的衝擊……眼前的少年單憑肉體就能辦到。

　　只不過，人體是沒辦法做到那種力道的，為了避免肉體遭到破壞，人體都有自我制約的機制，也就是「極限」。

　　但拉法葉卻跳脫了這個法則。

　　幽莉的腦筋還沒轉過來，拉法葉的另外一拳又往這裡招呼。

　　如鐵炮一般，幽莉隱身的樑柱瞬間宣告粉碎，拉法葉意猶未盡，抬起腿來又是一踹，幽莉連滾了幾圈才避免受到波及。

　　「……！」

　　拉法葉追了過來──兩手完好無缺。

　　帶著燦笑，高高躍起，猛力往幽莉頭上一踏──

　　細微的聲響，兩把利刃高速交錯揮舞，在拉法葉落地前的零點幾秒發生－－他的腳掌自大腿肌肉全被幽莉俐落地切碎，血花紛飛。

　　但是拉法葉依舊面不改色，直接在空中劃出令人難以置信軌道，另一邊無傷的腿象鞭子一樣直直往幽莉的手臂踹去。

　　喀喇。

　　幽莉隱約覺得自己的手臂骨骼裂開了，匕首在自己的手掌中顫抖著，差點脫手飛出。

　　「你到底是……」

　　她抱著吃痛的手臂，恨恨地瞪著拉法葉。

　　他的雙腿好端端地使他站在半毀的瓷磚地上。

　　「啊，幽莉姊姊的想法沒有錯，要是正常人能夠用這種力道的話，肉體早就崩解了，我直到剛剛為止都沒有投入過實戰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麼，能夠做到這種事是因為神血囉？」

　　「嗯，神血除了能夠穩定人造人的製作過程，還發現能夠賦予人造人『超能力』的功用，不過使用上還有很多規則就是了。」

　　「超能力？」

　　「是的，我的能力是『無限制肉體復原』喔。我的運氣挺不錯的，得到這個最適合我使用的能力……」

　　「原來如此，」幽莉站起身，扔下手臂受傷的那把匕首，說：「既然這樣，我就連你的心臟和腦袋也一起切碎吧，我很想知道這些東西能不能再長回來。」

　　「我也是耶。」

　　拉法葉一記重拳，遭到幽莉的匕首橫砍，手腕以下都飛到半空中。緊接著，手臂、手肘、另外一隻手臂、腳掌、腳跟、膝蓋、大腿骨……一一飛出兩人的戰圈，但戰鬥從來沒有因此停歇，反而逐漸白熱化。

　　但單手難敵四肢，很快，幽莉便屈居下風。

　　最後，幽莉一擊捅入拉法葉的手掌，但他的肌肉組織再生的速度過快，迅速纏繞住幽莉的匕首，猛地從她手中抽開。

　　碰！

　　拉法葉順勢用力把幽莉踢開。

　　這次沒有留情，扎扎實實地痛擊她的腹部。

　　幽莉向後飛去，身子重重地撞在置物櫃上。

　　「嗚……」

　　這回真的承受不住了，從與狙擊團的戰鬥開始，一直到與尤米烏絲和拉法葉的死鬥，幾乎讓她耗盡了體力，而現在痛楚又像海水倒灌般朝自己湧來……

　　「小雁……」

　　這是幽莉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呢喃。

　　１０

　　兩年後。

　　晚間，路燈逐一亮起，各種在夜晚營業的商店一一開張，下班後的人潮開始湧現，熙來攘往的景象極難讓人想像這塊土地上竟然建立著掌握全世界運作法則的終極心臟。

　　緊靠著暗巷牆壁的少年也在心中暗暗嘆服。

　　「我看看……」

　　少年從懷中掏出一本厚厚的筆記，重新檢視一次是否有遺漏的地方。

　　密密麻麻的神祕文字，搭配上一些自繪的圖加以詮釋……

　　「差不多了，但充其量也只能做到這樣了吧。」

　　少年大致翻閱了一遍，闔上筆記本，露出淡淡的微笑。

　　同時間，上衣內袋的手機響了。

　　會打來的只有一個人。

　　「喂？」

　　「喂喂？啊，杰爾，你怎麼還沒回到家？晚餐都準備好了。」

　　手機通訊錄裡唯一的人，是個普通的人類女性……啊，不該這麼下定論，既然年紀輕輕就能夠被鏡政府徵召，想必有她的過人之處，只是從兩年前認識開始，都沒去探究她到底是負責什麼工作罷了。

　　「喔，抱歉啊，榭莉，我大概要在今天要跟妳告別了。」

　　「……這麼突然？」

　　電話中的女性靜默了十幾秒鐘，最後語帶落寞地說。

　　「哈哈，妳是個好女孩，讓我在妳家叨擾了這麼久，連我的來歷都沒有追究，我很感激妳。」

　　「……不會，所以說，你已經找到要找的人了嗎？」

　　這是真假參半的話。

　　「是啊，已經找到囉。」

　　「所以你不會再回來了？」

　　「不會了，謝謝妳這兩年的照顧，對我來說，這是一次相當愉快的合作經驗。對了，我說個足以當做報酬的事情吧──去想辦法出境，不要再回到這裡了，雖然我沒辦法徹底解開妳的『枷鎖』，但妳已經不需要依靠解藥來抑制疼痛了──呃，可能還是有一些不那麼致命的後遺症啦。還有，我也在妳房間裡的書桌，第二層抽屜放了一張空白支票，出去之後，看是要好好享受人生，還是找幾個好男人遊山玩水，都行。就這樣了。」

　　「等…等一下啦。突然間你說什麼啊……我…我可是……」

　　「告白的話，不是在一年多前就說過了嗎？我也說過了吧，我不可能永遠在這裡陪妳的，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當時我是這麼說的吧？更何況，我自認這兩年已經是盡我所能回應妳的心意了。」

　　自己不簽契約就與人類建立「合作」關係，杰爾自己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經驗，但也只在漫長的魔王生涯中佔極少數的比例。

　　「……知道了，我會照你說的話做的。不過在最後，能答應我最後一件事嗎？杰爾。」

　　「說啊。」

　　「從兩年前你請求寄宿的時候，我們達成過『不去探查對方底細』的共識，現在應該已經失效了吧？你到底是什麼人？」

　　杰爾聽完這位兩年同居人的話後，露出無聲的燦笑。

　　「我啊，是個很殘忍的人喔，遠比妳還要來得殘忍──抱歉，我違反約定了，因為我在找人的時候，意外查到妳負責什麼實驗……關於不被承認是人的種族：『血族』的各種極端的人體實驗，絕大部分是由妳設計的吧？」

　　「……！」

　　「鏡政府也真是可怕呢，一個種族的存在只靠幾十年的時間就能完全抹除。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啦，妳也有妳的壓力，不然也不會在床上那麼奔放……」

　　「杰爾！」

　　手機爆出怒吼，但杰爾的笑意反而更加深了。

　　「所以我才會勸妳離開這個國家，那種藥物的流傳已經無法挽回了，遲早會在這個國家，甚至是在全世界，出大亂子的。」

　　杰爾掛斷通話，一簇黑色的火焰自手掌竄起，手機一點殘渣都不剩。

　　「再來嘛……」

　　他抬起頭，看著被兩棟大廈夾住的夜空。

　　鏡政府某處地下研究室。

　　「……今天也是毫無斬獲嗎？」

　　一名身穿研究白袍的禿頭老者望著眼前隱約散發著翡翠色的透明管狀物體，機構裡的研究人員都直接稱這些管狀物體為「培養皿」。

　　培養皿當中，飄浮著一道卷縮的人影。

　　呈假死狀態的「十三號」人造人。

　　製造者不明，由於製造地點在「外界」，能取得的情報極少。當初派出三名人造人收集相關資料，也全遭到眼前者這名人造人擊敗。

　　「是的，博士，我們團隊已經剖析過眼前這名人造人的ＤＮＡ，但資訊本身似乎在抵抗，我們完全解讀不出最初的構築式……」

　　老者身後的夏秋仁看著眼前複雜的研究報告，面無表情地說。

　　「抵抗？秋仁，你說的是具體的動詞？」

　　老者轉過身，以研究者慣用的懷疑目光看著夏秋仁。

　　「沒錯，我和琴理也想不出更好的詞彙來形容了。」

　　「秋仁，」老者步步走近夏秋仁，不遠處正在調整儀器的琴理只往這邊瞥了一眼，「我記得兩年前的意外，和這人造人有關吧？聽說被你視為女兒的人造人也被牽扯進來。」

　　「是，我記得，上頭好像派了一支狙擊部隊和兩名人造人才成功壓制。」

　　「嗯，但不曉得上頭是要刻意隱瞞還是如何，對於這人造人的監控，似乎中斷了一個晚上。」

　　「是的，這名人造人擅自挾持我的妻子，闖入我們家，還拿了羽冬做為人質。」

　　「啊，報告上的確是如此，哈哈，別在意別在意，人上了年紀就會想拿出一些記憶來檢驗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不會……」

　　「博士！」

　　一名年輕的研究員忽然快步走進實驗室，遞來一支手機。

　　老者反射性地接過手機，瞪著研究員，說：「是誰？為什麼會用特殊線路。」

　　「不清楚，但通關密碼都是正確的，口頭上的暗號也是……」

　　老者點點頭，豎起食指暗示研究員別再說下去，將手機貼到耳邊。

　　「您好。博士，百忙之中要您接這通電話實在抱歉。」

　　男的？但口氣不像鏡政府的高階人員……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啊，我是誰不重要，只是因為我快要到貴所了，只是先行提醒而已──我的眷屬，是不是長時間在貴處叨擾了呢？」

　　「什麼──？」

　　老者還沒會意過來男子話中的涵義，地下研究所上方忽然傳來撼動大地的巨響。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夏秋仁忽然出手，一拳擊中年輕研究員的臉龐，他還來不及痛得大叫，夏秋仁又連續拼盡全力揮了幾拳，年輕研究員終於暈了過去。

　　琴理也快速反應過來，著手啟動「幽莉」的假死狀態解除化作業程序。

　　老者愣在原地，完全搞不清楚眼下的情況是如何。

　　──當尤米烏絲與拉法葉受命將幽莉給假死化後，立即將她送往人造人研究的相關部門，就這麼沉睡了兩年。

　　而立即得知「臨時眷屬」狀況的杰爾．路西法，重新潛入鏡政府，沉潛在鏡政府兩年，調查各種情報。

　　──「幽莉，那名少女人造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歸宿，你們願意幫助我嗎？」

　　杰爾假扮為幽莉在外界的監護人，並花了點時間取得夏秋仁夫婦的信任，約定好一旦看到信號，立即動手救出幽莉。

　　而這只是杰爾所有計畫的一部分，實際上，除了人造人與「神血」，他更想知道鏡政府其他內幕。

　　地下研究所表面上是棟普通的行政業務大樓，此刻一把長度超過百來尺、寬度超過二十公尺的巨大黑色寬劍直接貫穿大樓正中央。

　　原本地下研究所設計成連核爆都承受得住，可惜「闇魔之火」完全是另外一個層次的物質，輕而易舉便把地下研究所的偽裝與保護給摧毀。

　　「喂……你這是什麼能力啊？」

　　在夏羽冬的引導下，最強的魔王泰然自若地跨過半毀的研究室大門。

　　「祕密。」

　　杰爾一派輕鬆地表示，舉起手，空氣中綻放出數十朵黑色火焰，連續射出數以百計的黑色利刃，先進的防禦系統竟對這些古代的冷兵器束手無策，連高能雷射也擋不住，更不用說是普通的子彈了。

　　轟！

　　數把黑色利刃共同擊破了囚禁幽莉實驗室的大門。

　　幽莉已經把身體擦乾，換上以前的衣物，包括她十分珍惜的帽衫。

　　只是，她的腳邊躺了四具屍體。

　　一具是老者的，一具是年輕的研究員，這兩個人是頸動脈被割斷。至於另外兩具則是是夏秋仁與琴理，兩人的心窩都被開了兩個巨大的血窟。

　　「啊……」

　　夏羽冬站在塌毀的門口動彈不得。

　　「我還以為你會用更精細的手法解決呢，臭魔王。」

　　幽莉壓低帽簷，冷冷地說。

　　「其實我比較喜歡速戰速決，只是要調查很多東西才拖這麼久而已。」

　　「妳做了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見到父母的屍體，夏羽冬瞬間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撲向幽莉。

　　也難怪，唯一還站著的活人是幽莉，她的手上又握著一把染血的匕首，和匕首極為吻合的傷勢……有太多理由和證據證明剛甦醒過來的幽莉是不折不扣的殺人犯了。

　　噹、噹、噹、噹……

　　幾聲清脆且規律的聲響，夏羽冬的衣襬被數根黑色長釘釘在地上。

　　「冷靜點，夏羽冬，妳的父母是自殺的。」

　　方才伸腿絆倒夏羽冬的杰爾淡淡地說。

　　「胡說八道……」

　　夏羽冬一邊掙扎，一邊嘶吼。

　　「嗯，姊姊，他們是自殺的。」幽莉沉著地說，不帶任何情感：「解決那兩個人渣的是我沒錯，但解決之後秋仁哥他們馬上就跟我討過匕首自殺了。」

　　「那為什麼妳沒有阻止……」

　　「他們已經竄改了所有人造人ＤＮＡ地圖紀錄，以及傳送病毒加以破壞正在『培養皿』中的人造人，自殺也是為了避免鏡政府用拷問手段重新取得關鍵技術。現在只剩下妳和我了，羽冬姊姊，其他人造人也都在這段時間裡被這個蠢魔王殺死了。」

　　幽莉將一只試管放到夏羽冬的耳邊，試管裡有八分滿像是普通白開水的液體。

　　「這是他們用盡手段取得的『神血』，只有一人份，他們說，必須交給妳處理，是用來保護妳弟弟的。還有……請妳小心，目前神血在人類身上也取得了相當成功的效果。」

　　說完，幽莉站起身，朝著杰爾點點頭。

　　「長釘會再三十秒後消失，夏羽冬，我入侵時在鏡政府裡確保了兩條脫逃路徑，只能使用一次，妳就往最近的……從這個住址的郵箱裡拿一份用緞帶綁起來的卷軸，打開就能離開這個地方。」

　　杰爾說完，留下一張字條，便與幽莉一同離開了。

　　

　　一通過杰爾設在某處公共廁所裡的黑色路徑，幽莉碰到了久違的陽光……但仔細定睛一看，那是一盞路燈。

　　現在還是深夜。

　　而杰爾所謂的「路徑」，其出口是在一處廢墟前。

　　「這裡是……」

　　「嗯，我撿到妳的地方。兩年來，這裡都沒整理過，就一直擱著。」

　　「是喔？」

　　幽莉似乎對這片激戰過的廢墟不怎麼感興趣。

　　「辛苦這兩年啦……雖然大部分的時間妳都在睡覺。」

　　「哼，要不是我，你哪有理由不顧一切闖進鏡政府？」

　　「說得也是，恭喜妳履行完契約囉，幽莉小姐，這是為妳修復完畢的眼珠。」

　　杰爾張開右手，黑色火焰上方托著一顆貨真價實的眼珠，不過……

　　「──不介意異色瞳吧？」

　　杰爾露出邪惡的笑容，另一隻手握著一條繃帶。

　　「給男友一個驚喜，怎麼樣？」

　　魔王後記：

　　數年後。

　　ＫＴＶ包廂。

　　杰爾一手端著斟滿紅酒的高腳杯，一手攤在椅背上，在空無一人的包廂內注視著巨大螢幕上的無聲ＭＶ。

　　他不時地看著腕上的手錶。離零時還有五秒鐘。

　　四、三、二、一……

　　分秒不差，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

　　走進門來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長髮美麗少女，臉龐上帶著一股冰冷的氣息，但還是帶著禮貌性的微笑，在杰爾的鄰邊位置上坐下。

　　「歡迎妳啊，『憤怒』──紫語．撒旦。千里迢迢前來回應我的邀約真是辛苦了。」

　　「嗯，其實還好，我最近剛好打算來這個小島國。」

　　少女神情淡漠地看著杰爾紳士地替自己斟酒。

　　「妳還意外地難找呢，聽說妳這幾百年來都在尋找合適的『原罪眷屬』？目前找到三個了吧……再加上妳還連絡上『第三勢力』的墮天使烏列，以及那傢伙的搭檔──異教徒的最高領導人，『原初魔女』．阿瑞迪亞。妳真打算和神族開戰？」

　　「你消息還挺靈通的嘛，路西法。」

　　「真希望妳的人也跟釋放出來的訊息一樣。」

　　杰爾罕見地皺起眉。

　　「聽說你闖進我在這個島國的領地？」

　　「喔，因為我臨時簽下的眷屬被妳那邊的人囚禁了，聯絡不到妳，只好出此下策……」

　　「……是因為神柱出問題了吧？少假裝，尋回眷屬這檔事，不用幾天就能辦到吧？有必要用上兩年嗎？但我也承認不在乎神柱的確是我個人的因素，造成你的麻煩，在此向你致歉。此外，我也已經施壓力要他們放棄重啟『人造人』計畫。」

　　紫語向杰爾低了一下頭。

　　不過她的這句話也讓杰爾有些訝異，原來做到這麼絕，當初的「人造人計劃」竟然還有死灰復燃的可能性。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我想妳大概也知道了吧？被人類拿來胡亂使用的那個神柱，已經失去功用了。」

　　「……我記得我是把那個神柱的『靈魂』保護在其他地方，肉體被人類拿去研究或什麼的，倒是不會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態才對。」

　　「事情遠比妳想像得還要複雜，撒旦，但現在不說這些了，這幾年我一直替人類和妳收爛攤，妳呢？那邊有什麼收獲嗎？」

　　「我一直在為最糟糕的發展做準備，並不是要準備和神族開戰……我這次來到這個島國，是要把那塊位於北部海域的領地給撤掉。」

　　「撤掉？」

　　「倒不是說要把整塊土地給摧毀，而是空出來用在其他用途。」

　　「哦？」

　　「神族似乎也知道神柱逐一被摧毀或是失去功能，已經開始做起世界毀滅的準備，聽說最近──短則數十年，長則數百年間，會派遣神祇來到人界收集相關數據。」

　　「嗯？我倒是已經碰過一個。」

　　「不，和『御前七天使』不一樣，是神格完全不同的神祇，人類沒有在奉祀祂的。」

　　「嗯……是這樣啊？那會是一場災難嗎？」

　　「這得看人類自己了，有風聲說，收集數據的對象會以這個國家的人類為主。」

　　「那魔界那邊呢？有相關的因應措施嗎？」

　　「說到這個，據說新任的東魔界魔王──『貪婪』，是個相當能幹的傢伙。他應該會有所動作吧。」

　　交換完了情報。紫語端起眼前的酒杯。

　　杰爾也跟進。

　　「──美酒配美人，敬祝世界和平。」

　　杰爾戲謔的聲音回盪在昏暗的包廂內。

　　　　　　　　　　　　　　　　　　　──全文完

思緒

好好喔ˊˋ我也想寫小說的說